艮其背,非無身也,而不獲其身;行其庭,非無人也,而不見其人。不捐事,以為空,事即空;不滅情,以求性,情即性。殄滅消煞,則二乘斷滅之見矣。(以上《答耿師》)
吾人應事,雖屬紛紜,乃其樞紐之者,卻是一物。所謂隨事體驗雲者,於紛紜中識取此一物而已。得此入手,如馬有銜勒,即縱橫千里,無不如意,此顏子之所謂禮也。工夫只是復禮,能約於禮,則視聽言動頭頭是道,奚繁且勞之慮焉?原憲不識源頭,卻以支派求之,用力愈勤,去之愈遠。
何者?人之在道,如魚之在水,疑生智隔,乃覺其離。苟破疑城,即登彼岸,非無疑之外,更有彼岸可登也。(《答陳景湖》)
仕而優即為學,不必離仕求學也;學而優即為仕,不必離學求仕也。優者無困於心,而自得之之謂。(《答人問》)
人之不能治世者,只為此心未得其理,故私意糾棼,觸途成窒。苟得於心矣,雖無意求治天下,而本立道生,理所必然,所謂正其本,萬事理也。藉令悟於心,而不可以治天下,則治天下,果何以?而良知為無用之物矣。
禮也者,體也,天則也。是禮也,能視聽,能言動,能孝弟,能賢賢,能事君,能交友;可以為堯、舜,可以通天地,可以育萬物;人人具足,人人渾成。所謂與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乃其體自如是,非我強與之一也。學者不知目之自視,又為視以視之;不知耳之自聽,又為聽以聽之;不知口之自言,身之自動,又為言動以言動之,此所謂己也。
夫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苟率於己,則知識耳矣,意必固我耳矣,何天則之能順乎?
人之性體,自定自息,《大學》之知止,《易》之艮,正論此理,非強制其心之謂也。不然既為神明不測之物,則豈人力所能束縳之?苟其為束而縳之,則亦不可言定,不可言息矣。
問:「但盡凡情,別無聖解,乃日求聖解,而凡情不盡,柰何?”曰:「語非不佳,第所指凡情不同耳。」其人固問,曰:“即聖解是也。安於所傷,則物不能傷,物不能傷,而物亦不傷之。」
《詩》言「 為爾德」,在「日用飲食」。日用飲食,何人不爾,而獨指之為德?則悟不悟之謂耳。在聖非豐,在凡非嗇,悟之非增,迷之非損。雖然,未有不悟而道為我有者,所謂貴知味也。
性未易知,不得不精思以求之,非隨事體察之謂。知性,則人倫日用不必致力而自當;若本之未立,但逐事檢點,自以為當,只落世儒義襲窠臼,而於道愈遠矣。
覺字最難說,今人世情略能放下,道理略能分疏,便自謂覺,此猶夢中語耳。若是真覺,無不了了,如睡者醒,眼一開,萬象分明,歷歷皆見,何有漸次?
某往日看世人,無一當意,然只是自心未穩妥,非幹人事。《淨名經》云:「仁者心有高下,故見此土為不淨耳。」若真能致中和者,豈有不位之天地,不育之萬物哉!
答友人問釋氏
王伯安言:「佛氏言無,吾儒豈能加個有?且以出離生死為念,則於無上不免加少意,所以與吾聖人異。”曰:“出離者,人法俱空,能所雙遣,何以言加?」
古云:「黃、老悲世人貪 ,以長生之說,漸次引之入道。”余謂:“佛言出離生死,亦猶此也。蓋世人因貪生,乃修玄,玄修既徹,即知我自長生;因怖死,乃學佛,佛慧既成,即知我本無死。此生人之極情,入道之徑路也。
儒者或謂出離生死為利心,豈其絶無生死之念耶?抑未隱諸心而漫言此以相欺耶?使果毫無悅生惡死之念,則釋氏之書,政可束之高閣,第恐未悟生死,終不能不為死生所動。雖曰不動,直強言耳,豈其情乎?又當知超生死者,在佛學特其餘事,非以生死脅持人也。」
「周茂叔言:『看一部《華嚴經》,不如看一《艮卦》。』如何?”曰:“此言是也。學者苟能知《艮卦》,何須佛典?苟能知自性,又何須《艮卦》也?」
「程伯淳言:『釋氏說道,如以管窺天,祇是直上去』。如何?”曰:“否。道無上下。」
「伯淳言:『佛氏直欲和這些秉彞都消煞得盡,然以為道畢竟消煞不得。』如何?”曰:“安得此言?如此是二乘斷滅之見,正佛之所訶也。」
「伯淳言:『佛有個覺之理,可謂敬以直內矣;然無義以方外。』如何?”曰“覺無內外。」
「伯淳言『佛唯務上達,而無下學』,然則其達,豈有是也?”曰:“離下學無上達。佛說種種方便,皆為未悟者設法,此下學也。從此得悟,即名上達。學而求達,即掘井之求及泉也,泉之弗及,掘井奚為?道之弗達,學將安用?」
「伯淳言:『盡其心者,知其性也,佛所謂識心見性是也。若存心養性,則無矣。』”曰:「真能知性知天,更說甚存養?盡心知性,所謂明得盡渣滓便渾化是也。存心養性,所謂其次莊敬以持養之是也。
即伯淳之言,可以相證。」「然釋氏亦有保任之說,是否?」曰:“古德不雲乎,一翳在眼,空華亂墜。」
「伯淳言:『《傳燈》千七百人,無一人達者,不然何以削髮披緇而終?』”曰:“削髮披緇,此佛國土風。《文中子》所云『軒車不可以之越,冠冕不可以適戎』者也。然安知彼笑軒車冠冕,不若我之笑削髮披緇者耶?故老聃至西戎而效其言,禹入裸國,忻然而解裳。局曲之人,蓋不可與道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