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識,識天地之化育也。夫囿于造化之中,而不自識者,凡夫也。識之,而出入造化者,聖人也。是故不藉名位,不務功能,即學以誨,即誨以學,立己立人,達己達人,蓋贊天地之化育於無疆矣。
夫贊天地之化育者,非獨上之君相賢聖,即下之農工商賈,細之聾瞽侏跛,凡寓形宇內而含靈者,皆有以贊天地之化育而不自識也。
克己者,無我也。無我則渾然天下一體矣,故曰「天下歸仁」。羲、文、周、孔四聖人者之於《易》,亦各言其己也。道雖一致,而時位不同,故作用亦自不同。
隨時變易以從道,俟之萬世而不惑不謬者,其孔《易》乎?孔子之於《易》也,學焉耳。試取大、小《象傳》玩之,卦,卦學也,爻,爻學也,學不厭,教不倦,立己立人,達己達人,《易》之生生也如是。
潛、見、惕、躍、飛、亢,自聖人一身觀之,隨時變易,時象之矣。合千聖觀之,與世推移,各一象矣。
《序卦》,周《易》也,首《乾》、《坤》,終《未濟》,即周事可 矣。《雜卦》序孔《易》也,上經首《乾》、《坤》,次《比》、《師》,次《臨》、《觀》,而終之《困》,下經首《咸》、《?》,而終之《夬》。何以明孔《易》也?乾剛坤柔,質弗齊也,剛柔善惡,均歸之中,孔氏之教也。比以類聚,故樂;師任裁成,寧無憂乎?或智臨于上,或相觀以摩,無行不與,有求則應,教乃知困也。
感之無心,居之有?,終以剛決柔,純乎乾矣。是師道也,亦君道也。
天台因舉扇悟曰:「原來通體皆是良知,通天徹地,皆是良知。」
天台曰:「人言念菴靜坐,曾見光景,遂有所得。”曰:“只理會當下光景耳。」
文端焦澹園先生竑
焦竑字弱侯,號澹園,南京旗手衛人。萬曆己丑進士第一人。京兆欲為樹棹楔,謝以賑飢。原籍山東,亦欲表於宅,改置義田。
授翰林修撰。癸巳開史局,南充意在先生。先生條四議以進,史事中止,私成《獻徵錄》百二十捲。甲午簡為東宮講讀官,嘗於講時有鳥飛鳴而過,皇太子目之,先生即輟講,皇太子改容復聽,然後開講。
取故事可為勸戒者,繪圖上之,名《養正圖解》。丁酉主順天試,先生以陪推點用,素為新建所不喜,原推者復搆之,給事中項應祥、曹大咸糾其所取險怪,先生言:「分經校閲,其所摘,非臣所取。」謫福寧州同知,移太仆寺丞。後陞南京司業,而年已七十矣。
先生積書數萬卷,覽之略遍。金陵人士輻輳之地,先生主持壇坫,如水赴壑,其以理學倡率,王弇州所不如也。泰昌元年卒,年八十一。贈諭德。
崇禎末,補謚文端。
先生師事耿天台、羅近溪,而又篤信卓吾之學,以為未必是聖人,可肩一狂字,坐聖門第二席,故以佛學即為聖學,而明道闢佛之語,皆一一絀之。明道闢佛之言,雖有所未盡,大概不出其範圍。如言:「佛氏直欲和這些秉彞都消煞得盡。”先生曰:「如此是二乘斷滅之見,佛之所訶。
夫佛氏所云不斷滅者,以天地萬物皆我心之所造,故真空即妙有,向若為天地萬物分疏,便是我心之障,何嘗不欲消煞得盡?即如《定性書》『情順萬事而無情』一語,亦須看得好。孔子之哭顏淵,堯、舜之憂,文王之怒,所謂情順萬事也。若是無情,則內外兩截,此正佛氏之消煞也。」明道言:「盡其心者,知其性也,佛所謂識心見性是也。
若存心養性,則無矣。」先生曰:「真能知性知天,更說甚存養?一翳在眼,空花亂墜。夫存心養性,正所以盡心之功,《識仁篇》所言『存久自明』是也。若未經存養,其所謂知者,想像焉而已,石火電光而已,終非我有。
存養其無翳之本體,無翳乃可謂之存養,安得以存養為翳乎?」明道言:「《傳燈錄》千七百人,無一人達者,臨死不能尋一尺布帛裹頭。」先生謂:「是異國土風是也。」然此千七百人者,生於中國而習異國土風,胡謂乎無乃服桀之服也?先生又謂:「明道嘆釋氏、三代威儀,非不知其美,而故為分異。」夫明道之嘆儒者不能執禮,而釋氏猶存其一二,亦如言夷狄之有,不如諸夏之無也,豈以三代之禮樂歸之哉!朱國禎曰:「弱侯自是真人,獨其偏見不可開。」耿天台在南中謂其子曰:「世上有三個人說不聽,難相處。」問:「為誰?」曰:“孫月峰、李九我與汝父也。」
論學語
學期於上達,譬掘井期於及泉也,泉之弗及,掘井何為?性命之不知,學將安用?
為惡無礙也,為善豈有礙乎?為善懼有 心也,為惡不懼有 心乎?以彼所托意出禪宗,禪宗無是也。《內典》云:「無我無作無受者,善惡之業亦不亡。」無作無受者,言「於有為之中,識無為之本體」雲爾,未嘗謂惡可為,善可去也。又云:「善能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言「分別之中,本無動搖」雲爾,未嘗謂善與惡漫然無別也。
佛氏所言「本來無物」者,即《中庸》「未發之中」之意也。未發雲者,非撥去喜怒哀樂而後為未發,當喜怒無喜怒,當哀樂無哀樂之謂也。故孔子論「憧憧往來,朋從爾思」,而曰「天下何思何慮」,于憧憧往來之中,而直指何思何慮之本體也。
伯淳斥佛,其言雖多,大抵謂「出離生死為利心」。夫生死者,所謂生滅心也。《起信論》有真如、生滅二門,未達真如之門,則唸唸遷流,終無了歇,欲止其所不能已;以出離生死為利心,是《易》之止其所,亦利心也。然止亦非殄滅消煞之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