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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日會堂百十其眾,誰不曉得相見,曉得坐立,曉得問答,曉得思量?此個明覺曉得,即是本心,此個本心,亦只是明覺曉得而已。事物無小大之分,時候無久暫之間,真是徹天徹地,而貫古貫今也。但此個明覺曉得,其體之涵諸心也,最為精妙;其用之應於感也,又極神靈。事之既至,則顯諸仁而昭然,若常自知矣。
事之未來,而茫然渾然,知若全無矣。非知之果無也,心境暫寂,而覺照無自而起也。
譬則身之五官,口可閉而不言,目可閉而不視,惟鼻孔無閉,香來既知嗅之,其知實常在也。耳孔無閉,聲來即知聽之,其知亦實常在也。然嗅之知也,必須香來始出,時或無香,便無嗅之知矣。聽之知也,必須聲來始出,時或無聲,便無聽之知矣。
孔子當鄙夫之未問,卻真如音未臨乎耳,香未接乎鼻,安得不謂其空空而無知耶?及鄙夫既問,則其事其物,兩端具在,亦即如音之遠近,從耳聽以區分,香之美惡,從鼻嗅以辨別,鄙夫之兩端,不亦從吾心之所知,以叩且竭之也哉?但學者須要識得,聖人此論,原不為鄙夫之問,而只為明此心之體。
蓋吾心之能知,人人皆認得,亦人人皆說得;至心體之無知,則人人認不得,人人皆說不得。天下古今之人,只緣此處認不真,便心之知也,常無主宰而憧擾,以致喪真。只此處說不出,便言之立也,多無根據而支離,以至畔道。若上智之資,深造之力也,一聞此語,則當下知體,即自澄徹,物感亦自融通,所謂無知而無不知,而天下之真知在我矣。”
一堂上下,將千百餘眾,肅然靜聽,更無一息躁動。羅子亦瞑坐,少頃謂曰:「試觀此際意思如何?”眾欣然起曰:「一時一堂意思,卻與孔門當時問答,精神大約相似矣。」曰:“豈惟精神可與對同,即初講諸書,亦可以一一對同也。蓋此一堂人品等級,誠難一概論,若此時靜肅敬對,一段意氣光景,則賤固不殊乎貴,上亦不殊乎下,地方遠近,不能為之分,形骸長短,不能為之限。
譬之蒼洱海水,其來或有從瀑而下者,亦有從穴而湧者,今則澄匯一泓,鏡平百里,更無高下可以分別。既無高下可以分別,則又孰可以為太過?孰可以為不及也哉?既渾然一樣,而無過不及,則以是意先之勞之,亦以是意順之從之,相通相愛,在上者真是鼓舞而弗倦,在下者亦皆平直而無枉,欲求一不仁之事,不仁之人,於此一堂之前後左右,又寧不遠去而莫可得也耶?」
問:「顏子復禮,今解作《復卦》之復,則禮從中出,其節文皆天機妙用,所謂神無方而易無體者也。乃禮儀三百,威儀三千,聖人定以《禮經》,傳之今古,若一成而不易者,何也?”羅子曰:“子不觀之制歷者乎?夫語神妙無方,至天道極矣,然其寒暑之往來,朔望之盈虛,晝夜之長短,聖人一切可以曆數紀之,吻合而無差焉。初不謂天道之神化而節序,即不可以預期也。此無他,蓋聖人于上古歷元,鈎深致遠,有以洞見其根底,而悉達其幾微,故其於運行躔度,可以千載而必之今日,亦可以此時而俟之百世。
我夫子以求仁為宗,正千歲日至,其所洞見而悉達者也。故復以自知,而天之根即禮之源也,所謂乾知大始,統天時出者乎?黃中通理,暢達四肢,而禮之出,即天之運也,所謂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者乎?顏氏博文約禮,感夫子之循循善誘,是則三百三千,而着之經曲之常者也;如有立卓嘆夫子之瞻忽末由,是則天根自復而化,不可為者也。夫子之為教,與顏子之為學,要皆不出仁禮兩端,要皆本諸天心一脈。吾人用志浮淺,便安習氣,其則古稱先者,稍知崇尚聖經,然於根源所自,茫昧弗辨,不知人而不仁,其如禮何!是拙匠之徒,執規矩而不思心巧者也。
其直信良心者,稍知道本自然,然于聖賢成法,忽略弗講,不知人不學禮,其何以立!是巧匠之徒,竭目力而不以規矩者也。」
羅子曰:「仁,心體也,克複便是仁。仁者完得吾心體,使合著人心體,合著處便是歸仁。此只在我心體上論,不是說天下皆歸吾仁。」
問:「做人路頭,極是多端,而慎獨二字,聖賢尤加意焉。蓋人到獨知,縱外邊千萬彌縫,或也好看,中心再躲閃不過,難免慚惶侷促。慎獨或可以為成人切實工夫?”曰:「獨固當慎,然而大端只二,道仁與不仁而已矣。仁之現于獨者謂何?念頭之恩愛慈祥者是也。
不仁之現于獨者謂何?念頭之嚴刻峻厲者是也。」曰:「獨者無過是知,既知,則是非善惡自然分別明白,念頭又豈容混?」曰:“此不是混。蓋天地以生為德,吾人以生為心,其善善明白該長,惡惡明白該短。其培養元和,以完化育,明日該恩愛過于嚴刻,慈祥過于峻厲也。
慎獨者不先此防閒,是則不喪三年,而察緦且小功也,況望其能成人而入聖耶?古人以好字去聲呼作好,惡字去聲呼作惡,今汝欲獨處思慎,則請先自查考,從朝至暮,從暮達旦,胸次念頭,果是好善之意多?果是惡惡之意多?亦果是好善惡惡之心般多?若般多隻扯得平過,謂之常人;萬一惡多於好,則惱怒填胸,將近於惡人;若果好多於惡,則生意滿腔,方做得好人矣。獨能如此而知,自此而慎,則人將不自此而成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