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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壬辰,舉會試第一,登進士第。除戶部主事,改禮部,又改吏部。久之,轉員外郎。請告歸,起補郎中。
辛丑卒官,年四十四。先生師心齋,而友龍溪,始聞致良知之說,遂欲以躬踐之。日以朱墨筆點記其意向臧否醇雜,以自攷鏡。久之,乃悟曰:「此治病於標者也,盍反其本乎?」自束髮至蓋棺,未嘗一日不講學。
雖在吏部,不以官避嫌疑,與知學者挾衾被櫛具,往宿寺觀中,終夜刺刺不休。荊川曰:「君問學幾二十年,其膠解凍釋,未知其何如也。然自同志中語,質行者必歸之。」由此言之,先生未必為泰州之入室,蓋亦無泰州之流弊矣。
[清] 黃宗羲
卷三十三 泰州學案二
文肅趙大洲先生貞吉
趙貞吉字孟靜,號大洲,蜀之內江人。生而神顈,六歲誦書,日盡數卷。登嘉靖十一年進士第。選庶吉士,授編修。
因上惑方術,疏請敷求真儒,不報。遷右春坊右中允,管司業事。二十九年,京師戒嚴,嫚書要貢,集百官議闕下,日中莫發一論者。先生出班大言曰:「城下之盟,《春秋》恥之。」華亭問何奇畫,先生曰:「為今之計,皇上出禦正殿,下詔引咎,錄周尚文之功以勵邊帥,釋沈束之獄以開言路,輕損軍之令,重賞功之格,飭文武百司為城守,遣官宣諭諸將,監督力戰,其他無可為畫者。」上即陞先生左春坊左諭德,兼河南道監察御史,給賞功銀五萬兩,令其隨宜區處,宣諭將士。方廷議罷,先生盛氣謁相嵩於西苑直中,嵩辭不見。先生怒叱門者。
會通政趙文華趨入,顧謂先生曰:「公休矣,天下事當徐議之。」先生愈怒,罵曰:「汝權門犬,何知天下事!」嵩聞大恨,欲敗其事,故不與督戰事權,亦不與一護卒。先生單騎出城,僦民車,致銀總兵仇鸞所,歷諸營傳諭而返。明日覆命,上怒。
謂功賞未見措置,第為周尚文、沈束懷怨,詔錦衣衛逮杖。謫廣西荔波縣典史。量移徽州通判。稍遷南京文選司主事,進郎中,陞光祿寺少卿,通政司參議右通政,光祿寺卿,戶部右侍郎,皆在南京。
四十年始入為戶部右侍郎,又以忤嵩罷。隆慶改元,起吏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掌詹事府事。上幸學,暫掌祭酒事。出為南京禮部尚書。
召入兼翰林院學士,協管詹事府事。尋拜文淵閣大學士。
先生在閣,與高文襄共事,而議多不合。其大者謂「禦兵分隷五府,數變之後,至嘉靖庚戌,別立戎政廳,以十餘萬眾,統於一人,盡變祖制。夫兵權貴於分,練兵亦貴於分,此古法也。」疏下廷臣議行,而本兵霍冀不悅。
及給事中楊鎔論冀,冀遂誣先生主使。上終直先生而罷冀。文襄以徐文貞草世廟遺詔,改政改臣為 君,將欲加罪。先生拂衣起曰:「若是則先帝大禮大獄諸案,即宋之奸黨碑也。」文襄色變而止。文襄以閣臣兼掌吏部事,使先生兼掌都察院事。文襄欲修怨廷中之異己者,非時考察科道,先生執筆,文襄終不得志,其爭給事中吳時來至於日中。於是文襄使其客韓楫劾先生為庸橫。
先生言:「人臣庸則不能橫,橫非庸臣之所能也。臣兢兢惟拱言是聽,僅以考察一事與之相左,臣真庸臣也。若拱者然後可謂之橫也已。」詔馳驛歸。
杜門着述,擬作《二通》,以括今古之書。內篇曰《經世通》,外篇曰《出世通》。內篇又分二門:曰史,曰業。史之為部四:曰經,曰傳,曰制,曰志。
業之為部四:曰典,曰行,曰藝,曰術。外篇亦分二門:曰說,曰宗。說之為部三:曰經,曰律,曰論。宗之為部一:曰單傳直指。
書雖未成,而其緒可尋也。萬曆四年三月十五日卒,年六十九。贈少保,謚文肅。
先生之學,李贄謂其得之徐波石。按先生之論中也,曰“世儒解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而不知言中為何物。今夫置器於地,平正端審,然後曰『此器不偏不倚』;度物之數,長短適中,然後曰『此物無過不及』。今舍其器物,未問其作何名狀,而但稱曰『不偏不倚,無過不及』,則茫茫虛號,何所指歸?若以為物物有天然之則,事事有當可之處,夫天然之則,在此物者,不能以該於彼物;當可之處,在此事者,不能以通於他事。
若以為道心為主,而人心聽命,則動靜雲為之際,自無過不及之差,此又以中為學問之效。寧有三聖心傳,不指其體而僅言其效乎?”波石之論中也,亦曰:「伊川有堂之中為中,國之中為中,若中可擬而明也,《易》不當曰神無方而易無體矣。」故知先生有所授受也。先生初不自諱其非禪學,常與徐魯源相遇,魯源言:「學問當有所取,有所舍。」先生厲聲曰:「吾這?無取無舍,宛然宗門作用也。」其答友人云:「仆之為禪,自弱冠以來,敢欺人哉!試觀仆之行事立身於名教,有悖謬者乎?則禪之不足以害人明矣。仆蓋以身證之,非世儒徒以口說諍論比也。」先生謂「禪不足以害人」者,亦自有說:“朱子云:『佛學至禪學大壞。』
蓋至於今,禪學至棒喝而又大壞。棒喝因付囑源流,而又大壞。就禪教中分之為兩:曰如來禪,曰祖師禪。如來禪者,先儒所謂語上而遺下,彌近理而大亂真者是也。
祖師禪者,縱橫捭闔,純以機法小慧牢籠出沒其間,不啻遠理而失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