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頁
一友覺有過,言愧悔不樂。曰:「莫煩惱前頭失處,且喜樂今日覺處,此方是見在真工夫。煩惱前頭失處,尚在毀譽上支持,未複本體;喜樂見在覺處,則所過者化,而真體已呈露矣,二者相去不亦遠乎?」
自古士農工商業雖不同,然人人皆可共學。孔門弟子三千,而身通六藝者纔七十二,其餘則皆無知鄙夫耳。至秦滅學,漢興,惟記誦古人遺經者,起為經師,更相授受,於是指此學獨為經生文士之業,而千古聖人與人人共明共成之學,遂泯沒而不傳矣。天生我師,崛起海濱,慨然獨悟,直超孔、孟,直指人心,然後愚夫俗子,不識一字之人,皆知自性自靈,自完自足,不暇聞見,不煩口耳,而二千年不傳之消息,一朝復明。
先師之功,可謂天高而地厚矣。
誠意問答 門生李梴撰
歲生庚午春王正月,芝蘭獨茂,苔草爭妍,梴偶侍側。
一菴夫子起而嘆曰:「格物之學,已信於人人矣,誠意以心之主宰言,不猶有疑之者乎!”梴曰:“豈特他人疑之,雖以梴之久於門下者,亦不能以釋然。蓋以意為心之所發,則未發為心之本體,心意有所分別,而後誠正不容混也。先儒謂心如穀種,意其所發之萌芽矣乎?」
師曰:「子知穀之萌芽已發者為意,而不知未發之中,生生不息,機莫容遏者,獨不可謂之意乎?”梴曰:“已發之和,即有未發之中者在,亦嘗聞之矣。然《大學》一書,專在情上理會,故好惡足以括之。意之所在,非好則惡,意不近於情耶?」
師曰:「意近乎志,即經文之所謂有定也。行者之北之南,必須先有定主,主意定而後靜且安,則身修矣。”梴曰:“嘗與吳友、三江論人之視聽言動,莫非吾意之所運。視聽言動必以禮,則亦莫非吾誠之所在也,故《大學》誠意,即《中庸》誠身,似於師說近之乎?然以意近乎志,古者十五志於《大學》,豈待格物之後而志始立耶?」
師曰:「志意原不相遠,《語錄》嘗言之矣。惟學貴知本,誠身誠意固一也,然不知誠意以修身為家國天下之本,則身不止於至善,而每陷於危險之地矣。身且不保,而況於保家、保國、保天下乎?今人知格物反己之學,而猶不免於動氣責人者,只為修身主意不誠。如果真誠懇惻,凡有逆境,惟知責己而不知責人,是於感應不息上用工。
不然,斷港絶河,棄交息游,而非聖人運世之學矣。”梴曰:“言之至此,心體洞然。自盱歸任,格致、處事、議事頗有究竟,而不容少有所混然。以之處人亦然。
今聞師訓,庶有所悔而改乎!但感應不息上用功,吾儒之所以異於二氏者,正在於此,卻當於心體上 力,豈宜於效驗上較之耶?」
師曰:「心 一而後知吾儒之妙,非二氏可及也。若人情有感必應,則?人皆能處之矣。惟感之而不應,而吾之所以感之者,惟知自盡其分,而不暇於責人望人,而後謂之學無止法。為人父,止於慈,不當因其子之賢愚而異愛。
為人子,止於孝,不當因其父之慈嚴而異敬。君臣朋友皆然。一求諸身而無責人之妄念,是之謂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蓋反身則此心一而不二,不二非誠乎?樂即此之謂自謙也。”
梴曰:“用力之方,指示下愚,當何所先乎?」
師曰:「誠意工夫,全在慎獨,獨即意也。單單吾心一點生幾,而無一毫見聞、情識、利害所混,故曰獨。即《中庸》之所謂不睹不聞也。慎即戒慎恐懼。”
梴曰:“誠意之後,正心之功,亦大段 力不得。譬之行者之南,立定主意,必期至南而止,更無一毫牽引,此誠也。然至中途,或有君上之召,或有父兄之命,則又當變通而不容泥滯,落於有所正心之功,其不滯而已乎?」
師曰:「不滯亦是。但能決定以修身立本為主意,則自無邪念,不必察私防欲,心次自然廣大。《傳》曰『心廣體胖』,其旨深哉!苟不由誠意自傔,而專務強正其心,則是告子之學也,烏足以語此!”梴曰:“論至於此,學問雖有所受,而體認則存乎人。何前之苦析經文,而不求實用哉?梴之所以疑而信,信而疑者,蓋以世之主講者,輒好異說以新聞見,況朱子之學,猶未可以輕議。
嘗讀《章句》,因其所發釋明德,實其所發釋誠意;又考諸《小註》,意是主張恁地。然則朱子皆非歟?」
師曰:「朱子所註,未為不是,但後之學者,遂分所發有善惡二端。殊不知格致之後,有善而無惡,若惡念已發,而後 力,則猶恐有不及者矣。”梴曰:“禁於未發之謂豫,發而後禁,則扞格而不勝。用力於未發者,集義之君子,自慊者也。
用力於已發者,襲取之小人,見君子而後厭然之類也。吾人今日願為君子耶?為小人耶?當知所以自辦矣。但意之所主,果屬將發未發之間乎?未則不得謂之意矣。」
師曰:「未發已發,不以時言。且人心之靈,原無不發之時,當其發也,必有寂然不動者以為主,乃意也。此吾所以以意為心之主宰,心為身之主宰也。子姑無以言語求,久之自當有得。”
梴曰:“《大學》一書,血脈全在誠意,況假道濫竽,空談虛見,布衣猶當恥之。雖曰心誠,求之不中不遠,然年當見惡,學無所得,師適遠別,安敢自怠自欺,以貽後日之晦哉!」
師曰:「然。子可書之《道范遺思》卷末,因以見子之志,亦以見吾之苦心雲。」
文選林東城先生春
林春字子仁,號東城,揚之泰州人。家貧,傭王氏為僮子。王氏見其慧,因使與子共學。先生亦刻苦自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