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豁渠初名鶴,號太湖,蜀之內江人。為諸生時,不說學。趙大洲為諸生,談聖學於東壁,渠為諸生講舉業於西序,朝夕聲相聞,未嘗過而問焉。已漸有入,卒摳衣為弟子。
一旦棄家出遊,遍訪知學者,以為性命甚重,非拖泥帶水可以成就,遂落髮為僧。
訪李中溪元陽於大理,訪鄒東廓、劉師泉於江右,訪王東涯於泰州,訪蔣道林於武陵,訪耿楚倥於黃安。與大洲不相聞者數十年,大洲起官過衛輝,渠適在焉,出迎郊外。大洲望見,驚異下車,執手徒行十數裡,彼此潸然流涕。大洲曰:「誤子者,余也。
往余言學過高,致子於此,吾罪業重矣。向以子為死,罪惡莫贖,今尚在,亟歸廬而父墓側終身可也。吾割田租百石贍子。」因書券給之。
時有來大洲問學者,大洲令渠答之。大洲聽其議論,大恚曰:「吾藉是以試子近詣,乃荒謬至此。」大洲入京,渠復游齊、魯間,初無歸志。
大洲入相,乃來京候謁,大洲拒不見。屬宦蜀者攜之歸,至涿州,死野寺中。渠自序為學云:「己亥,禮師,聞良知之學,不解。入青城山參禪十年。
至戊申,入鷄足山,悟人情事變外,有個擬議不得妙理。當時不遇明師指點,不能豁然通曉。癸丑,抵天池,禮月泉,陳鷄足所悟,泉曰:『第二機即第一機。』渠遂認現前昭昭靈靈的,百姓日用不知,渠知之也。
甲寅,廬山禮性空,聞無師智聞說『沒有甚麼,甚麼便是』,始達良知之學,同是一機軸,均是認天機為向上事,認神明為本來人。延之戊午,居灃州八年,每覺無日新之益,及聞三公俱不免輪迴生死,益加疑惑。因入黃安,居楚倥茅屋,始達父母未生前的、先天地生的、水窮山盡的、百尺竿頭外的所謂不屬有無,不屬真妄,不屬生滅,不屬言語,常住真心,與後天事不相聯屬。嚮日鷄足所參人情事變的,豁然通曉,被月泉所誤二十餘年。
丙寅以後,渠之學日漸幽深玄遠。如今,也沒有我,也沒有道,終日在人情事變中,若不自與,泛泛然如虛舟飄瓦而無着落,脫胎換骨實在於此。渠學之誤,只主見性,不拘戒律,先天是先天,後天是後天,第一義是第一義,第二義是第二義,身之與性,截然分為二事,言在世界外,行在世界內,人但議其縱情,不知其所謂先天第一義者,亦只得完一個無字而已。嗟乎!是豈渠一人之誤哉?」
方與時字湛一,黃陂人也。弱冠為諸生,一旦棄而之太和山習攝心術,靜久生明。又得黃白朮於方外,乃去而從荊山游,因得遇龍溪、念菴,皆目之為奇士。車轍所至,縉紳倒屣,老師上卿,皆拜下風。
然尚玄虛,侈談論。耿楚倥初出其門,久而知其偽,去之。一日謂念菴曰:「吾儕方外學,亦有秘訣,待人而傳,談聖學何容易耶?」念菴然之。湛一即迎至其裡道明山中,短榻夜坐,久之無所得而返。
後台、心隱大會礦山,車騎雍容,湛一以兩僮舁一籃輿往,甫揖,心隱把臂謂曰:「假我百金。」湛一唯唯,即千金惟命。巳入京師,欲挾術以干九重,江陵聞之曰:「方生此鼓,從此撾破矣。」無何,嚴世蕃聞其爐火而艷之。
湛一避歸。胡廬山督楚學,以其昔嘗誑念菴也,檄有司捕治,湛一乃逃而入新鄭之幕。新鄭敗走,匿太和山,病瘵死。
程學顏字二蒲,號後台,孝感人也。官至太仆寺丞。自以此學不進,背地號泣,其篤志如此。心隱死,其弟學博曰:「梁先生以友為命,友中透於學者,錢同文外,獨吾兄耳。
先生魂魄應不去吾兄左右。」乃開後台墓合葬焉。
錢同文字懷蘇,福之興化人。知祁門縣,入為刑部主事,累轉至郡守。與心隱友善,懷蘇嘗言:「學道人堆堆,只在兄弟款中,未見有掙上父母款者。」
管志道字登之,號東溟,蘇之太倉人。隆慶辛未進士。除南京兵部主事,改刑部。江陵秉政,東溟上疏條九事,以譏切時政,無非欲奪其威福,歸之人主。
其中有憲綱一條,則言兩司與巡方抗禮,國初制也,今之所行,非是。江陵即出之為廣東僉事以難之,使之為法自敝也。果未幾,御史龔懋賢劾之,謫鹽課司提舉。明年,外計,以老疾致仕。
萬曆戊申卒,年七十三。東溟受業於耿天台,着書數十萬言,大抵鳩合儒釋,浩汗而不可方物。謂「乾元無首之旨,與《華嚴》性海渾無差別,《易》道與天地準,故不期與佛老之祖合而自合,孔教與二教峙,故不期佛老之徒爭而自爭。教理不得不圓,教體不得不方,以仲尼之圓,圓宋儒之方,而使儒不礙釋,釋不礙儒。
以仲尼之方,方近儒之圓,而使儒不濫釋,釋不濫儒。唐、宋以來,儒者不主孔奴釋,則崇釋卑孔,皆於乾元性海中自起藩籬,故以乾元統天,一案兩破之也。」其為孔子闡幽十事,言「孔子任文統,不任道統,一也。居臣道,不居師道,二也。
刪述《六經》,從游七十二子,非孔子定局,三也。與夷、惠易地,則為夷、惠,四也。孔子知天命,不專以理,兼通氣運,五也。一貫尚屬悟門,實之必以行門,六也。
敦化通於性海,川流通於行海,七也。孔子曾師老聃,八也。孔子從先進,是黃帝以上,九也。孔子得位,必用?、文做法,十也。」按東溟所言,亦只是三教膚廓之論。平生尤喜談鬼神夢寐,其學不見道可知。泰州張皇見龍,東溟闢之,然決儒釋之波瀾,終是其派下人也。
處士王心齋先生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