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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忽覺洞然宇宙,渾屬一身,乃信明道「廓然大公無內外」是如此,「自身與萬物平等看」是如此,始知向來領會,元是思索,去默識尚遠;向來靜坐,雖有湛然時節,亦只是光景。先生自此一悟,於理氣心性人我,貫通無二,以為“《六經》具在,何嘗言有個氣,又有個理?凡言命、言道、言誠、言太極、言仁,皆是指氣而言。宇宙渾是一塊氣,氣自於穆,自無妄,自中正純粹精,自生生不息,只就自心體認。心是氣,生生之心,便是所言天命之性,豈有個心,又有個性?此氣充塞,無絲毫空缺,一寒一暑,風雨露雷,凡人物耳目口鼻四肢百骸,與一片精靈知覺,總是此生生變化,如何分得人我?」
又曰:「宇宙只是一氣,渾是一團太和,中間清濁剛柔,多少參差不齊,故自形生神發,五性感動後觀之,智愚賢不肖、剛柔善惡中,自有許多不同。既同出一個太和,則智者是性,愚者豈不是性?善者是性,惡者豈不是性?孟子卻又何故獨言性善?此處非功夫與天命合一,不能知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一動一靜之間,是天命本體,造化所以神者在此。故功夫到得勿忘勿助,即便是本體,那純粹至善的頭面便現出來,便知性知天知柔知剛,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便隨感而應。
孟子言性善,正是於此處見得。」
又曰:「二五之精,即是理,無極之真原是氣,無極之流行變易,便為二五之精。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便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化生萬物。知二氣五行與男女萬物,本自無而有,則知中正仁義之極,由靜而立。」先生既從一動一靜之間,握此頭腦,謂動而未形,有無之間,所謂幾者,聖賢戒慎恐懼,正是於此精一。
用處,即是體,和處,即是未發之中。夫周子之所謂動者,從無為中,指其不泯滅者而言,此生生不已,天地之心也。誠神幾,名異而實同,以其無謂之誠,以其無而實有謂之幾,以其不落於有無謂之神。先生以念起處為幾,念起則形而為有矣。
有起則有滅,總極力體當,只在分殊邊事,非先生約歸理一之旨也。先生之論理氣心性,可謂獨得其要,而工夫下手反遠之,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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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除卻血肉,只有這一片精靈,喚做心。一動一靜之間,正是這精靈元初本體。故心也者,無知而無不知,無為而無不為,不當於心外更求知。得此心者,又是何物?
只須在天命上立根,久則氣質自會融化。天命上立根,時時約氣質歸於一動一靜之間,即氣質便是剛中柔中,無聲無臭,幾矣。若只就氣質上強治,何時得他融化!
心亦是氣,虛靈知覺,乃氣之至精者耳。心纔喜,容色便喜,心纔怒,容色便怒。此便見心與氣貫通在,未嘗二也。
浩然之氣,與夜氣、平旦之氣同,乃指精靈之心而言。
智崇是心體高明處,禮卑是應用中庸處,智崇是理一處透徹,禮卑是分殊處停當。如釋氏見得本來是空,亦是智崇,卻外人倫日用,何處得禮卑?古今賢者,非無人倫日用處用功,有個禮卑,卻於大本處未能見得,便不是智崇。合智禮乃是性之中正處,中正乃可言天地合德。要之,聖學與釋氏,智原是不同,釋氏只要見一個空,聖人卻是於空處見萬物一體。
自身與萬物一例,所以此心便無所不貫,人倫日用,何處容增減一毫?故萬物一體之學,即智崇便已,天下歸仁即禮卑,便是智之流行處,非有二也。
聖賢之學,全在好惡取捨上用力,隨所好惡取捨,此心皆不失其正,便是存養。
盈天地間,有形之物,皆同此氣此性,生生之機,無物不可見。子思獨舉鳶魚言生生之機,即其飛躍尤易見也。只順這生生之機,日用百為,無非天聰明用事。
明道語游、楊二子曰:「且靜坐三字,極有斟酌。蓋謂初學之心,平日未嘗收拾,譬如震盪之水,未有寧時,不教他默坐,何緣認得此心。」元來清淨湛一,能為萬化根本,認出來時,自家已信得了,方好教他就動處調習,非是教人屏日用離事物做工夫,乃是為初學開方便法門也。
赤子之心,便是聖胎,如何得不失?須是戒慎恐懼。知戒慎恐懼,防非窒慾,保守得這赤子時,愛親敬長,一點真切的心長在,便自會生聰明睿智,日漸純熟,便自會由善信而美大,美大而神聖,克到萬物一體之極,如堯、舜光被四表,亦只是元初愛親敬長真切的心,非有別心。
譬如果核,一點生意,投之地,便會長出根苗來,這根苗便如赤子之心,切不要傷害 他,須是十分愛護,這根苗便自會生榦生枝,生葉生花實,及長到參天蔽日,千花萬實,總只是元初根苗一點生意,非別有生意。曰:「赤子之心,即可雲未發之中否?”曰:「未發之中,便已是寂然不動,赤子如何說得寂然不動?須是不失赤子之心,則便是未發之中。」曰:「工夫全在不失上否?」曰:「不失即是知戒慎恐懼,時時在幾上覺,不然緣何會上達?」曰:「朱傳似謂不失了此心,然後能擴充,以至於大,如何?」曰:“擴充二字,本出《孟子》,只不失赤子之心,便是擴充四端,便是致曲,便是慎獨。孔、孟之學,至簡至易。」
橫渠言形而後有氣質之性,須要善看。蓋其意為剛柔合德者,乃天命之性,偏剛偏柔之性,乃其形而後有者也。善反之,則剛中柔中之性存焉。其曰氣質之性,曰天命之性,乃其言欠瑩處,故不可不善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