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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學案 - 148 / 462
中國哲學類 / 黃宗羲 / 本書目錄
  

明儒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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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8頁

朗讀:

夫修身者,非脩其血肉之軀,亦非血肉能自修也。故正心、誠意、致知,乃所以修動作威儀之身,而立家國天下之本也。格物者,正在於知此本而不泛求於末也。今足下必欲截去正心誠意致知以言修身,抹摋定靜安慮而飭末節,則是以血肉修血肉,而卒何以為之修哉?譬之瞽者,以暮夜行於岐路,鮮有不顛蹶而迷謬者。

是足下未始在修身,亦未始知本也。孟氏所謂「行之不着,習矣不察,終身由之而不知道者」,正謂此耳。將謂足下真能從事《大學》可乎?禮也者,雖修身之事,然禮有本有文,此合內外之道,蓋孔子言之也。


  

今足下言禮,乃專在於動作威儀之間,凡涉威儀,則諄切而不已,一及心性,則裁削而不錄,獨詳其文,而重違其本,乃不知無本不可以成文。姑不它言,即孔子論孝曰:「不敬何以別乎?」曰「色難」。豈非有吾心之敬,而後有能養之文,不敬則近獸畜;有吾心之愛,而後有愉婉之文,不愛則為貌敬。若足下所言,似但取於獸畜貌敬,而不顧中心敬愛何如也。

此可為孝,亦可為禮乎?

《易系》言「美在其中,而後能暢於四肢」,孟氏言「所性根心,而後能睟面盎背。」今足下但知詳於威儀,而不知威儀從出者由「美在其中」,「所性根心」也。《大學》言「恂慄威儀」,蓋由恂慄而後有威儀,威儀豈可以聲音笑貌為哉?足下又曰:「言語必信,容貌必莊,論必準諸古者,不論所得淺深,而皆謂之誠。」若是則後世之不侵然諾,與夫色莊象恭之徒,皆可為誠矣。

又如王莽,厚履高冠,色厲言方,恭儉下士,曲有禮意。及其居位,一令一政,皆準諸《虞典》、《周禮》。據其文,未可謂非古也,其如心之不古何哉!此亦可謂誠耶?況今昔之語心學者,以仆所事所與,言語曷嘗不信?容貌曷嘗不莊,動止曷嘗不准諸古?且見其中美外暢,根心生色,優優乎有道氣象,曷嘗不可畏可象?而足下必欲以無禮坐誣之,仆誠不知足下之所謂禮也。

《記》曰:「君子撙節退讓以明禮。」《傳》曰:「讓者禮之實。」今豈以攘臂作色,詆訶它人者,遂為禮耶?慎獨者,慎其獨知,朱子固言之矣。惟出於獨知,始有十目所視、十手所指之嚴,始有莫見乎隱、莫顯乎微之幾,夫是以不得不慎也。

今足下必以獨處訓之,吾恐獨處之時,雖或能禁伏粗跡,然此中之憧憧朋從,且有健於詛盟,慘於劍鋩者矣。足下又不知何以用其功也?蓋足下惟恐其近於心,不知慎之字義,從心從真,非心則又誰獨而誰慎耶?足下又言「聖人諱言心」,甚哉!始言之敢也。夫堯、舜始言「道心」,此不暇論;至伊尹言「一哉王心」,周公言「殫厥心」,《書》又曰「雖收放心,閒之維艱」,曰「乃心罔不在王室」,曰,不二心之臣”,孔子則明指曰「心之精神是謂聖。」此皆非聖人之言乎?夫聖人語心若是詳也,足下獨謂之諱言,是固謂有稽乎?無稽乎?於聖言為侮乎?非侮乎?且曾、孟語心,亦不暇論;即《論語》一書,其言悅樂,言主忠信,言仁,言敬恕,言內省不疚,言忠信篤敬,參前倚衡,疇非心乎?聖人之語心,恐非足下一手能盡掩也。

又謂「聖人不語心,不得已言思」。思果非心乎?此猶知人之數二五,而不知二五即十也。約禮之約,本對博而言,乃不謂之要約,而謂之「約束」;先立其大,本對小體而言,乃不謂之立心,而謂之「強立」。則欲必異於孔、孟也。

是皆有稽乎?無稽乎?於聖人為侮乎?非侮乎?又以「求放心立其大,見大心泰,內重外輕,皆非下學者事」。

天下學子,十五入大學,凡皆責之以明德親民正心誠意致知之事,寧有既登仕籍,臨民久矣,而猶謂不當求放心立大者,聖門有是訓乎?且今不教學者以見大重內,則當教之以見小重外可乎?此皆仆未之前聞也。竊詳足下着書旨歸,專在尊稱韓愈,闖予諸儒之上,故首序中屢屢見之。夫韓之文詞氣節,及其功在潮,非不偉也。至其言道,以為孟軻、楊雄之道,又以臧孫長與孟子並稱。


  
及登華嶽,則震悼呼號,若嬰兒狀,淹潮陽則疏請封禪,甘為相如。良由未有心性存養之功,故致然耳。安得謂之知道?賈逵以獻頌為郎,附會圖讖,遂致貴顯;徐榦為魏曹氏賓客,名在七子之列。二子尤不可以言道。

足下悅其外,便其文,以為是亦足儒矣。則其視存養自得,掘井及泉者,寧不迂而笑之,且拒之矣?乃不知飾土偶獵馬捶者,正中足下之說,足下亦何樂以是導天下而禍之也?且夫古今學者,不出於心性,而獨逞其意見,如荀卿好言禮,乃非及子思、孟子,詆子張、子夏為飲食賤儒,況其他乎?近時舒梓溪,賢士也,亦疑白沙之學,將為王莽,為馮道。

以今觀之,白沙果可以是疑乎?皆意見過也。聞足下近上當路書,極訾陽明,加以醜詆。又詆先師羅文恭,以為雜於新學。是皆可忍乎?仆不能不自疚心,以曩日精誠,不足回足下之左轅故也。

雖然,猶幸人心之良知,雖萬世不可殄滅,子思、孟子之道終不以荀氏貶。至白沙、陽明,乃蒙天子昭察,如日月之明,豈非天定終能勝人也哉!矧天下學者,其日見之行存養自得者不鮮。而在足下,既負高明,自不當操戈以阻善,自當虛己求相益為當也。仆不難於默然,心實不忍,一恃疇昔之誼,一恐真阻天下之善,故不辭多言,亦是既厥心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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