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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他們學的東西,借用中國一句有名的成語,就是「騎著牛找牛」。他們要學的「不是網罟,而是用那些工具捕捉的魚獸」。借用西方的術語來說,他們學的是二難推理,其兩格②皆與題旨無關。目的在於使人頓悟:只要打開心眼,現存手段即可達到目標。一切都是可能的,無需借助外力,只需反求諸己。
② 兩格:在假言推理和選言推理的三段論(其代表是二難推理,亦即兩刀論法)中,被小前提肯定或否定的事項稱作「格」。——日譯者(按:二難推理的公式是「如果A則B,如果C則D;A或C;因此,B或D。」——譯者)
公案的意義不在於這些真理探索者所發現的真理(這些真理與全世界神秘主義者的真理是一樣的),而在於日本人如何考慮探索真理。
公案被稱作「敲門磚」。「門」就裝在矇昧的人性的周圍牆壁上,這種人性擔心現存手段是否夠用,總在幻覺以為有許多人盯著自己並準備或褒或貶。這堵牆就是日本人感之甚切的「恥感」。一旦用磚把門砸開,人就進入自由天地,磚也就無用了,也就用不著再去解答公案了。功課修完了,日本人的道德困境也就解脫了。他們拚命鑽死角,「為了修行」變成了「咬鐵牛的蚊子」,鑽到最後,恍然大悟,根本沒有死角。「義務」與「情義」之間,「情義」與「人情」之間以及「正義」與「情義」之間都不存在死角。他們發現了一條出路,獲得了自由,從此能充分「體驗」人生。他們達到了「無我」的境界。他們的「修養」成功地達到「圓熟」的目標。
研究禪宗的泰鬥鈴木(大拙)把「無我’解釋為“無為意識的三昧境界」①,「不著力、無用心」,「觀我」消失了,人「失去其自身’,亦即自己不再是自身行為的旁觀者。據鈴木說,“意識一旦覺醒,意志就一分為二:行為者和旁觀者,兩者必然衝突。因為,行為者(的我)要求擺脫(旁觀者的我的)約束」。而當「悟」時,弟子發現,既無「觀我者」,也無「作為無知或不可知之量的靈體」②,只有目標及實現目標的行動,此外皆不存在。研究人類行為的學者如果改變一下表述方式,就能更具體地指出日本文化的特性。一個人,就好比是一個小孩子,他受到嚴格的訓練去觀察自己的行為,注意別人的評論並據以判斷自己的行為。作為觀我者,他極易受刺傷,一旦昇華而進入靈魂的三昧境界,他就消除了這個易受刺傷的自我,他不再意識到「他在有為」。這時,他就覺得自己的心性已修養成功,猶如習劍術者可以站在四英呎高的柱子上而毫無所懼一樣。
① Suzuki,Professor Daisetz Teitaro,Essays in Zen Buddhism(鈴木大拙:《禪宗論集》),第三卷,第
318頁,京都,
1927年、
1933年、
193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