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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父親=神官也看透了我的決心,正因為他看透了,所以發現了在森林裡徘徊很久以致體衰力竭的我以後,把我弄回峽谷,使我的體力得到恢復,但是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讓我到社務所去過。他寧肯出錢請上年紀的人照顧我的生活,雖然我一百個不願意,他也不加理睬。我從森林回來之後的半年左右時間裡,儘管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被帶到憲兵隊去了,但是父親=神官被指控的罪名還沒有確定。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目前仍在審訊之中,父親=神官什麼時候被傳訊對質還不知道,此刻他也不得不斷絶同別人聯繫,不叫我去社務所的原因可能就在於此。
不過,過了很久他也沒有再給我上斯巴達教育課。
登上果園的斜坡之後,立刻就到了只有極少地方纔透過月光的原生林邊緣,我彷彿感到一股壓力而停下來了。回頭看看峽谷,但見月光普照,所以就像窺視一口裝滿白色渾水的水瓮一般。妹妹,我聽鄰近地區的人們把我們這地方比作「瓮棺」,並且以此作為我們的地名稱呼。鄉土史家著文發表以來,在那滿月高掛的半夜裡,我重新認識了我眼前的光景。
進森林之前我之所以光着塗成紅色的身子站在那裡不動,是因為我站在了把死亡收進其中的巨大瓮棺邊緣。我大概只用了不多的時間俯視了微微發白並不艷麗的輝光。我站在這番光景的峽谷和原生林的夾縫處,森林的層次豐厚的樹木滲出來的力量,似乎附在我的全身,使我不能長時間地一動不動地獃下去。看不見的觸手伸了過來的力量,更加準確地附在我這渾身涂紅,大腿以下全被擦傷,以致傷痕纍纍,盆地高處的冷風一吹,渾身直起鷄皮疙瘩的身體上了。
我想,這只能是破壞人的力量。阿波老爹、培利老爹就曾經說過,此地是包括所有傳承在內的一個小宇宙。我以為,我已經感受到,整個小宇宙現在完全被巨大的破壞人的肉體和精神裝得滿滿的了。□ 作者:大江健三郎同時代的遊戲第
6信 村莊=國家=小宇宙的森林
五阿波老爹、培利老爹受誣,是因為父親=神官背叛造成的,那麼他是怎麼背叛的呢?我畢竟是個孩子,整個情況不可能一清二楚。但是就我所知道的來說,父親=神官的背叛是由於許多層次的事促成的,最後他不得已才選擇了那種辦法,這一點我知道。起因是校長給內務部寫了信。具體反應是縣政府所在地的警察局派出特高科的刑警。
他們的車還在峽谷裡的霧團未消的天亮之前就到了。他們把父親=神官帶到河下游相鄰的鎮上,同時留下人搜查了社務所,把父親=神官蒐集的我們當地的傳承以及有關資料、手稿、筆記等等,全部扣押。妹妹,作為寫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神話與歷史的我,對於正在接受父親=神官教育的我來說,這是足以使我暈倒的頭等大事件。從這天早晨開始直到最後出現逆轉,在父親=神官遭難期間,我把他趕走我母親從而使我對他特別疏遠的情結,全都一筆勾消了,覺得他確實是真正的至親骨肉。
其次,我一直接受父親=神官的斯巴達教育,我以為父親=神官和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二者合而為一的,兩者密不可分,為了救出這十分重要的兩者,我咬牙切齒地痛恨自己的無能,同時也只好奔走于大人們之間,不停地東跑西顛,想得到一些消息。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雖然初戰告捷,但是六個月後,校長對他們的反擊,使他們陷于危險境地。然而他們卻是我親眼目睹一直一心一意地為父親=神官奮鬥不懈。我從無花果枝繁葉茂的後院窺視一下他們租住的家,但見他們各自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兩個人都是令人難以接近的面孔,滿臉該刮不刮的鬍子,坐在桌子前寫東西。
從縣政府所在地來的特高刑警把父親=神官帶到鄰鎮之後,我們當地老人已經無力保護他了,兩位天體力學專家是在給他們的大學裡的朋友寫信,請求幫助。他們以往對孩子們本來十分親切,現在顯得特別拘謹,邊走邊談地去峽谷的郵政局掛長途電話。
父親=神官被特高刑警帶走的第
2天,校長興高采烈,顯得他獲得勝利。他在朝會上並沒有直接提這件事。但是那並非健康的肥胖身軀,連下巴頦也沒有的臉上堆滿笑容,他說:「學生祈禱勝利的參拜,那份誠意有了結果,大家看見了吧!」講了這麼一段開場白之後便向東方行最敬禮。隨後是喊大日本帝國萬歲和天皇陛下萬歲,學生們隨之唱和。
於是校長說:「祈禱勝利的全體參拜,不能讓那愚昧無知的瘋狂舉動給攪亂了。諸君純真的對於
立正!天皇陛下
稍息!的赤心不能讓他給動搖了。」他反來複去地說這段話。校長這種露骨的指桑罵槐,招致了不少人故意回頭看看我,看看挨罵者的至親骨肉有何反應。
妹妹,因此我也就根據我的情況想瞭解你在女生班的情況如何,我看到,你雖然年紀小,但是膽氣壯,對於那種小動作根本不理,照舊有說有笑,像根本沒那麼回事一樣……
那天朝會時間裡,幾次回頭看我的人,在這六個月之中,都是站在校長一邊的那些人的孩子。解散的口令一喊,他們立刻湊到我跟前來。這些人都比我年歲大,在人多的操場上,不自然地拉開一段距離圍個圈子,把我圍在中心。他們也不跟我說話,他們以自己人和自己人交談的形式責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