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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 100 / 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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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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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雖然他說的話如此刺耳,我還是忍住了默不做聲。的確,我已經「轉換」到打群架的高中生的年齡了,而且由於集會上的群毆早已弄得狼狽不堪,要想反擊那司機又浸在上衣裡藏着鐵棍,所以,只好低姿態了。

「客人,生病了麼?請你不要旁若無人地唉聲嘆氣,現在夜深人靜了,怪嚇人的。」司機繼續向我挑釁,不過,他也許是出於幽默啊。


  

然而,到了這時,我和麻生野一樣再也沒有心思笑了。不僅如此,而且還產生了可悲的情緒。我並不希望「轉換」呀,同樣「轉換」了的森拒絶了「轉換」為十八歲的我,和那個不知來歷的女學生逃走了。我要恢復到「轉換」以前的我啊!我希望不要再「轉換」了,「轉換」只是一場夢!我希望從夢中醒來,恢復為被老婆討厭而且終於被那老婆拋棄了的帶孩子的中年男人啊!

……好歹到了自己家,下了車,在我走到門廳前面從衣袋裏取出鑰匙之前,我一直在這樣憂慮着,當我要插鑰匙時,發現門鎖的位置上全是帶毛刺的窟窿,連拳頭都能杵進去!?

「哎喲,糟啦!」我呻吟了一下,立刻陷入了恐懼。

某革命黨的人用鐵棍和切割機摧毀了敵黨地下指揮部,這類襲擊報道不是連篇累牘地出現在報紙上麼?但是,現在,我即使想逃避迫在眉睫的危難,在這夤夜的大城市裡,又向哪裡逃。根本沒指望啊!何況我立下了尋找失蹤的森的大志,卻一籌莫展地回到家來,未免太難堪了。

正當我獃立在磚地上猶豫不決時,從破壞了的門鎖周圍的窟窿裡漏出了燈光,門從裏邊開開了!在十八歲的心臟被恐懼提到了舌根的我的面前,而且是在門裡,「轉換」以後從面額到下巴的胡茬子長長了一點兒的森站在那裡!如同我越來越像十八歲的崽子一樣,森不論在精神上和肉體上都徹底「轉換」了。

我對貌似豁達的森不打招呼就走進屋裡,可是,我不免為他關門以後如何上鎖而感到為難。因為門鎖周圍的膠合板已被連鎖一起挖掉了。不料,從正在從容不迫的觀察不知所措的我的森的身旁走出來那位女學生,她立刻敏捷地去固定那個門。她赤着腳,在寒冷中翹着腳蹲着,像一條狗,哈哈。

她把纏在冰鎬柄上的鋼纜從鎖洞穿出去,將一頭綁在門鈕上,按一下,再按一下,至此就把門子嚴嚴實實地固定住了。我像平生頭一次十八歲那樣被比我年幼兩三歲的不足掛齒的女

孩子征服了,那女孩的手運用笨重的工具那樣熟練,我簡直為之叫絶了。不過,冰鎬和鋼纜,我家不會有那種東西呀。肯定是顯露出熟練手法的姑娘從家裡帶來的。至此,有些遲純而且又缺乏經驗的我的十八歲的腦細胞也能領悟眼前的情況了。

「你們用冰鎬砸壞門子時是很勇敢的啦?用冰鎬衝進來、打倒反抗的人、再用鋼纜捆住,那是她的黨派的戰術麼?難道我家是被受過襲擊訓練的職業活動家佔領的麼?」

「出於無奈才砸壞門子呀。因為您拿着鑰匙,你看,現在你還攥着那把鑰匙!」

讓女學生代為作答,森卻安閒地、靜默着。現在已是壯年的森似乎已經去掉了當年因為不得不掩護頭部的傷而呈現的醜態、現在按照與遺傳基因相附的原來的肉體結構成長了。雖然我的妻子,也就是前妻,是個陰鬱的小個子女人,但是,她的弟兄卻是大和民族中的巨人,他長着大大的陽性的臉和巨大的身軀。他們的遺傳基因越過了我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前妻,傳給森了。

現在,在「轉換」了的森的身上,顯示出那血統的特點啦。


  
「我進屋裡,這位小姐不會有意見吧,森?因為這裡本來就是小弟的家呀!」

雖然我寬容大度地說出這些話,但在聲音裡卻對那個面對我的歸來既不表示歡迎也不感到羞愧的壯年漢子表達了極大的憤慨。

森悠然自得地微笑着,他那望着我的眼裡露出好奇,但也有點為難情緒。那位姑娘又在森的身旁露出頭來,她立刻成了我說話的對手。她翻着白眼,炯炯目光像錐子一般尖鋭,雖然長得不算醜,但是露着太大的門牙。

「你說這個家是你的?不要對我們大喊大叫地爭論小資階級的房屋所有權了,不要只顧那些事,進屋來吃點東西不好麼?雖然我們承認你有和父親平等的發言權!」

什麼、什麼?本來我是父親、森是兒子呀!?雖然「轉換」之後年齡顛倒是事實,可是,怎麼能父子關係也顛倒了啊?那樣的話,遺傳基因的方向性又怎麼解釋?這簡直沒道理,胡閙!?我本想如此對她咆哮一頓,但是,我不知道那姑娘怎樣理解「轉換」,所以不能輕率地亂說呀。暫且不管那些,我忍着渾身疼痛、慢慢騰騰地彎下腰脫鞋,然後跟着一直注視着我的森走進起居室。剛纔攻擊我的那位姑娘,好像相信她在舌鋒上取得了勝利就不再追擊,早就到廚房裡幹活兒去了。雖然她就是在混亂的會場裡被森保護出來的那位女學生,但是,她已不再穿那時的長袍連着裙子的牛仔服了,上身穿著毛線衣,下身卻圍着西班牙或者那一帶風格的色彩單純卻很華麗的衣料當裙子。

但是,當我詫異地從背後注視她的時候,不得不立刻迴避了。因為她的下身赤裸着,只用我的浴巾像圍裙似的圍着啊。當她彎腰在水槽上取餐具而靈敏地動作時,坐在光光的地板上的我的視線恰恰看到她瘦峭的屁股,我剛纔的忿懣已變為衝動,臉紅心跳,眼都看直了。森憋屈地把碩大的身軀擠在他在幼時經常聽音樂的地方,也就是整個房屋裡音響最均衡的地方,彷彿現在他的靈魂裡沒有任何不舒暢似地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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