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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兒第二次問杜鵲:「我還能活多少年呢?」杜鵲就說:「咕!咕!」他的健康和心情都很好!他的未來充滿了明朗的陽光。他接到那位慈父般的朋友——歌唱教師——一封令人高興的信。信上說,貝兒可以回去,大家可以研究一下他的問題,看看有沒有什麼其他的路可走——因為他再也不能歌唱了。
「去演羅蜜歐吧!」加布里爾太太說。「你的年齡已經足夠使你演一個戀人的角色,你的身上也長了一點肉,再也不需要什麼化裝了。」
「演羅蜜歐吧!」藥劑師和藥劑師的女兒說。
各種不同的思想在他的頭腦裡和心胸裡震盪着。但是:
誰又能知道明天的事情?
他坐在一個伸向草原的花園裡。這是晚上,月亮在照着。他的臉在發熱,他的血在奔流,涼爽的空氣使他有一種偷快之感。沼澤地上浮着一層霧氣。這霧氣一起一伏地飄動着,使他想起了妖女的跳舞。這使他想起了那支關於騎士奧洛夫的古老的歌。這位騎士騎着馬出去請客人來參加他的婚禮,但是中途被許多妖女攔住了。他們拉他去參加她們的跳舞和遊樂,結果使他喪失了生命。這是一個民歌,一首古詩。這天晚上,它所描述的故事在月光和霧氣中再現出來了。
貝兒是在一種半睡狀態中朝這些東西凝望的。灌木林似乎都具有人和獸的形體。他們靜靜地立着,霧氣在上升,像飄動着的面罩。貝兒在劇院裡演出的芭蕾舞裡曾經看到過類似的情景——那裡面所表現的妖女都戴着薄紗似的面罩,一會兒旋轉,一會兒飛翔。不過在這裡顯現出來的妖女卻更是美麗,更是驚人!像這樣大的舞台,任何劇院都不可能有的。什麼舞台也不能夠有這樣晴朗的高空,這樣明亮的月光。
在霧氣中,一個女子的形象清楚地顯現出來了。她一下子變成了三個人,而這三個人又一下子變成了許多人。她們就像一群浮動着的女子,手輓着手在跳舞。空氣托着她們向貝兒所在的籬笆附近飄來。她們向他點頭示意,她們向他講話,而她們的聲音卻像銀鈴一樣好聽。她們走進花園裡來,在他的身邊起舞,把他圍在她們中間。他什麼也沒有想,就和她們一道跳起舞來了。他旋轉着,好像是在那永遠無法忘卻的《吸血鬼》舞裡一樣——但是他並沒有想到這件事情。事實上,他心裡什麼事情也沒有想;他被他所看到的周圍的美迷住了。
沼澤地是一個又深又藍的大海,裡面長滿了五光十色的睡蓮。她們用薄紗托着他,從水上一直跳到對岸。岸上的那些古塚,推開了長在它們上面的荒草,變成了煙霧的宮殿,向空中升去,而這些煙霧又變成了大理石。這些莊嚴的大理石塊上盤着許多開滿了花的金樹和貴重的寶石。每一朵花是一隻光彩奪目的鳥兒——它在用人的聲音唱着歌。這好像是成手上萬的快樂孩子在一起合唱。這是天堂呢,還是妖山?
這些宮殿的牆在移動,在彼此滑過,在向他合攏來。他被圍在裡面,人間的世界已經成了外界了。他感到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焦急和恐怖。他找不到任何一個出口;但是從地上一直到天花板,從所有的牆上,有許多美麗的年輕女子在向他微笑。她們在外表上看來是栩栩如生,但他不得不想:她們是不是畫出來的呢?他很想和她們談話,但是他的舌頭卻講不出一個字來。他的聲音完全沒有了,他的嘴唇發不出任何音響。於是他倒到地上,比什麼時候都感到不幸。
有一個妖女朝他走過來。無疑地,她對他的用意是非常好的,因為她是以他最喜愛的形象出現的。她的樣子很像藥劑師的女兒;他几乎真的以為就是她了。不過他立刻就發現她的背後是空的;她只有一副漂亮的外表,而她的後面卻是空空洞洞,毫無一物。
「這裡的一點鐘,就是外界的一百年,」她說,「你已經在這裡待了整整一點鐘了。那些住在這些牆外的、你所認識和所愛的人都已經死了!和我們一道住在這兒吧!是的,你得住在這兒,否則這些牆就要向你擠過來,擠得你全身的血從前額上直向外冒!」
於是牆動起來了,空氣熱得像火紅的烤爐。他的聲音又恢復了。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啊!你遺棄了我嗎?」他從他痛苦的靈魂深處這樣呼喊了一聲。
這時祖母就站在他的身邊。她把他抱在懷裡,吻他的前額,吻他的嘴。
「我親生的、甜蜜的小伙子!」她說,「我們的上帝不會離開你,他不會離開任何人——甚至于罪大惡極的人。上帝是永遠值得讚美和尊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