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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現實和個人聞見,既使詩人深感有「為民請命」的必要,而最高統治者的信任又使他覺得有此可能,於是「兼濟天下」的思想便占了主導地位:「丈夫貴兼濟,豈獨善一身!」(《新制布裘》)為了實現這種宏願,他非常積極、勇敢,也不怕犧牲自己:「勿輕直折劍,猶勝曲全鈎!」(《折劍頭》)「正色摧強禦,剛腸嫉喔咿。常憎持祿位,不擬保妻兒。養勇期除惡,輸忠在滅私!」(《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這不僅是他的政治態度,也是他的創作態度。當校書郎秩滿時,他「閉戶累月,揣摩當代之事」,寫成《策林》七十五篇,針對當時經濟、政治、軍事、文教各方面存在的弊端提出了改革意見。他指出人民的貧困是由於「官吏之縱慾」、「君上之不能節儉」、「財產不均,貧富相併」。他要求統治者「以天下之心為心」,「以百姓之慾為欲」。為了瞭解人民的「心」,他建議統治者「立采詩之官,開諷諫之道」。在元和三年至五年做左拾遺期間,他一方面利用諫官的職位,「有闕必規,有違必諫,朝廷得失無不察,天下利害無不言」;一方面又利用詩歌的特點來配合鬥爭,凡「難於指言者,輒詠歌之」。《秦中吟》和《新樂府》等諷諭詩便是這時寫出的。這些詩象連弩箭似的射向黑暗的現實,几乎刺痛了所有權豪們的心,使得他們「變色」、「扼腕」、「切齒」。然而詩人卻是「不懼權豪怒」!
元和十年(
815),盜殺宰相武元衡,白居易認為是書籍以來未有的「國辱」,首先上書請捕賊,權貴們怒其越職奏事(白居易時為贊善大夫),造謡中傷,遂被貶為江州司馬。實際上得罪的原因還是在於那些諷諭詩,所以他自己說:「始得名于文章,終得罪于文章。」
(二)後期——即自貶江州到死。這是他「獨善其身」的時期。江州之貶是對詩人一個沉重的打擊,「換盡舊心腸」,詩人雖未免言之過分,但比之前期確有了顯著的不同。在江州司馬期間,他還有某些激情,寫出《琵琶行》和《與元九書》,唱出「不分氣從歌裡發,無明心向酒邊生」這樣的詩句。但已轉向消極。隨着政治環境的日益險惡,在前期還只是偶一浮現的佛、道思想,這時也就逐漸滋長。他糅合儒家的「樂天安命」、道家的「知足不辱」和佛家的「四大皆空」來作為「明哲保身」的法寶。他悔恨自己「三十氣太壯,胸中多是非」,而力求做到「面上滅除憂喜色,胸中消儘是非心」。他緘默了,不敢再過問政治了:「世間盡不關吾事」、「世事從今口不言」,他認為「多知非景福,少語是元亨」。為了避免牛李黨爭之禍,他為自己安排下一條「中隱」的道路。這就是不做朝官而做地方官,以地方官為隱。因此他力求外任,在任杭州和蘇州刺史之後,又「求致身散地」,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在洛陽度過最後的十八年「似出復似處」的生活。所以劉禹錫稱道他說:「吏隱情兼遂,儒玄道兩全。」其實是可悲的。在這種消極思想的支配下,白居易的詩歌也喪失了它的戰鬥性和光芒。大量的「閒適詩」、「感傷詩」代替了前期的「諷諭詩」。
但也應指出:白居易的消極畢竟不同於王維的「萬事不關心」。他的兼濟之志並未完全消失,在力所能及而又不觸怒權貴們的情況下還是為人民做了不少好事,如在杭州時的築堤浚井。人民對他也很有好感:「蘇州十萬戶,盡作嬰兒啼。」(劉禹錫《白太守行》)他晚年在洛陽也時常想到人民:「心中為念農桑苦,耳裡如聞饑凍聲。」(《新制綾襖成感而有詠》)只是老百姓「饑凍」的根源,他再也不去追究、揭露了。會昌六年八月,詩人病死在洛陽,葬洛陽龍門山。
第二節 白居易的詩論與新樂府運動
作為一個傑出的現實主義詩人,白居易還有其獨特貢獻,這就是在總結我國自《詩經》以來現實主義詩歌創作經驗的基礎上,建立了現實主義的詩歌理論。新樂府運動的形成和開展,白居易先進的詩論起着直接的指導作用。他的《與元九書》,便是一篇最全面、最系統、最有力的宣傳現實主義、批判形式主義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