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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中軍為庾公長史,下都,王丞相為之集。桓公、王長史、王藍田、謝鎮西並在。丞相自起解帳,帶麈尾,語殷曰:「身今日當與君共談析理。」既共清言,遂達三更。丞相與殷共相往反,其餘諸賢,略無所關。既彼我相盡,丞相乃嘆曰:「向來語,乃竟未知理源所歸;至于辭喻不相負,正始之音,正當爾耳。」明旦,桓宣武語人曰:「昨夜聽殷、王清言,甚佳,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時復造心,顧看兩王掾,輒(羽妾)如生母狗聲。」
這正是大官僚名士生活的真實寫照。此外,在《言語》、《賞譽》、《品藻》、《任誕》、《排調》等篇中,還記載了士族名士講究儀容修飾,神態超逸,注意語言「機警多鋒」,簡約有味,以及好尚服藥飲酒等,這些也都是魏晉風流的內容。
兩晉是士族門閥社會。士族階級依據門閥制度壟斷了政治和經濟,他們又襲取了漢末清議的形式,換上士族階級的內容,製造一個精神的象牙之塔。一方面以此逃避充滿矛盾的現實,一方面以此自命風雅,使士族階級的壁壘更加森嚴。但是隻要我們瞭解到這是一個「四郊多壘,宜人人自效」的時代,而士族階級卻一味風流自賞,「虛談廢務,浮文妨要」,也就可以清楚地認識到這個階級的腐朽本質,看清所謂「名士風流」究竟是怎樣一種貨色了。
《世說新語》的一些記載還暴露了晉司馬氏統治的黑暗恐怖。如《尤悔篇》載王導為晉明帝陳說晉得天下之由,「具敘宣王創業之始,誅夷名族,寵樹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貴鄉公事」,以致明帝聽了也覆面着床說:「若如公言,祚安得長‧」又《德行篇》載阮籍「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連司馬昭都說他言語「至慎」;此外,《言語篇》載司馬景王取上黨李喜為從事中郎,問他:「昔先公闢君不就,今孤召君,何以來‧」喜對曰:「先公以禮見待,故得以禮進退。明公以法見繩,喜畏法而至耳。」也都透露了司馬氏統治的殘酷。
《世說新語》另一些記載則暴露了豪門士族窮奢極欲的生活。如《汰侈篇》記石崇和王愷鬥富的情形,一個「以(米台)糒澳釜」,一個「用蠟燭作炊」;一個「作紫絲布步障碧綾裹四十里」,一個「作錦步障五十里」。這種對民脂民膏的大肆揮霍,真是駭人聽聞。又載:
武帝嘗降王武子家,武子供饌,並用琉璃器,婢子百餘人,皆綾羅絝衤羅以手擎飲食。Z烝犭屯肥美,異於常味,帝怪而問之。答曰:「以人乳飲犭屯。」帝甚不平,食未畢便去……
連皇帝都意不能平,王武子家的奢華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此外,還有一些記載暴露了士族階級凶殘暴虐、貪婪慳吝等醜惡本性。如《汰侈篇》載石崇每燕客,常令美人行酒,客飲不盡,即斬美人。一次大將軍王敦去作客,竟「固不飲以觀其變,已斬三人,顏色如故,尚不肯飲」,當丞相王導責讓他時,他卻說:「自殺伊家人,何預卿事!」石崇的凶暴,王敦的殘忍,都令人吃驚。又《儉嗇篇》記司徒王戎,「既貴且富,區宅僮牧、膏田水碓之屬,洛下無比。契疏鞅掌,每與夫人燭下散籌算主」,很能說明士族貪得無厭的本色。可是這位「既貴且富」的司徒,卻吝嗇異常。女兒出嫁時,向他借了數萬錢,此後,女兒每次歸家,他都顏色不悅,直到「女還錢,乃釋然」。他家有好李,怕別人得到種子,竟先「鑽其核」而後出售。
除了上述內容之外,《世說新語》也記載和稱頌了一些好人好事。《言語篇》「新亭對泣」一則表現了愛國思想:
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借卉飲宴。周侯中坐而嘆曰:「風景不殊,正自有河山之異。」皆相視流淚。唯王丞相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複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
在當時的士族中,能夠對北方國土淪陷發發感慨,並表示恢復的心願,已是很難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