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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鳥附從,或時是鳳皇;群鳥附從,或時非也。君子在世,清節自守,不廣結從,出入動作,人不附從。豪猾之人,任使用氣,往來進退,士眾雲合。夫鳳皇,君子也,必以隨多者效鳳皇,是豪黠為君子也。歌曲彌妙,和者彌寡;行操益清,交者益鮮。鳥獸亦然,必以附從效鳳皇,是用和多為妙曲也。龍與鳳皇為比類。宣帝之時,黃龍出於新豐,群蛇不隨。神雀鸞鳥,皆眾鳥之長也,其仁聖雖不及鳳皇,然其從群鳥亦宜數十。信陵、孟嘗,食客三千,稱為賢君。漢將軍衛青及將軍霍去病,門無一客,亦稱名將。太史公曰:「盜跖橫行,聚黨數千人。伯夷、叔齊,隱處首陽山。」鳥獸之操,與人相似。人之得眾,不足以別賢。以鳥附從審鳳皇,如何?
或曰:「鳳皇、騏驎,太平之瑞也。太平之際,見來至也。然亦有未太平而來至也。鳥獸奇骨異毛,卓絶非常,則是矣,何為不可知?鳳皇騏驎,通常以太平之時來至者,春秋之時,騏驎嘗嫌於王孔子而至。光武皇帝生於濟陽,鳳皇來集。」夫光武始生之時,成、哀之際也,時未太平而鳳皇至。如以自為光武有聖德而來,是則為聖王始生之瑞,不為太平應也。嘉瑞或應太平,或為始生,其實難知。獨以太平之際驗之,如何?
或曰:「鳳皇騏驎,生有種類,若龜龍有種類矣。龜故生龜,龍故生龍,形色小大,不異於前者也。見之父,察其子孫,何為不可知?」夫恆物有種類,瑞物無種適生,故曰德應,龜龍然也。人見神龜、靈龍而別之乎?宋元王之時,漁者網得神龜焉,漁父不知其神也。方今世儒,漁父之類也。以漁父而不知神龜,則亦知夫世人而不知靈龍也。
龍或時似蛇,蛇或時似龍。韓子曰:「馬之似鹿者千金。」良馬似鹿,神龍或時似蛇。如審有類,形色不異。王莽時有大鳥如馬,五色龍文,與眾鳥數十集於沛國蘄縣。宣帝時鳳皇集於地,高五尺,與言如馬身高同矣;文章五色,與言五色龍文,物色均矣;眾鳥數十,與言俱集、附從等也。如以宣帝時鳳皇體色眾鳥附從,安知鳳皇則王莽所致鳥鳳皇也。如審是王莽致之,是非瑞也。如非鳳皇,體色附從,何為均等?
且瑞物皆起和氣而生,生於常類之中,而有詭異之性,則為瑞矣。故夫鳳皇之聖也,猶赤烏之集也。謂鳳皇有種,赤烏復有類乎?嘉禾、醴泉、甘露,嘉禾生於禾中,與禾中異穗,謂之嘉禾;醴泉、甘露,出而甘美也,皆泉、露生出,非天上有甘露之種,地下有醴泉之類,聖治公平而乃沾下產出也。蓂莢、硃草亦生在地,集於眾草,無常本根,暫時產出,旬月枯折,故謂之瑞。夫鳳皇騏驎,亦瑞也,何以有種類?
案周太平,越常獻白雉。白雉,生短而白色耳,非有白雉之種也。魯人得戴角之麞,謂之騏驎,亦或時生於麞,非有騏驎之類。由此言之,鳳皇亦或時生於鵠鵲,毛奇羽殊,出異眾鳥,則謂之鳳皇耳,安得與眾鳥殊種類也?有若曰:「 騏驎,之於走獸,鳳皇之於飛鳥,太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類也。」然則鳳皇、騏驎,都與鳥獸同一類,體色詭耳!安得異種?同類而有奇,奇為不世,不世難審,識之如何?
堯生丹硃,舜生商均。商均、丹硃,堯、舜之類也,骨性詭耳。鯀生禹,瞽瞍生舜。舜、禹,鯀、瞽瞍之種也,知德殊矣。試種嘉禾之實,不能得嘉禾。恆見粢梁之粟,莖穗怪奇。人見叔梁紇,不知孔子父也;見伯魚,不知孔子之子也。張湯之父五尺,湯長八尺,湯孫長六尺。孝宣鳳皇高五尺,所從生鳥或時高二尺,後所生之鳥或時高一尺。安得常種?
種類無常,故曾皙生參,氣性不世,顏路出回,古今卓絶。馬有千里,不必騏〔驥〕之駒;鳥有仁聖,不必鳳皇之雛。山頂之溪,不通江湖,然而有魚,水精自為之也。廢庭壞殿,基上草生,地氣自出之也。按溪水之魚,殿基上之草,無類而出。瑞應之自至,天地未必有種類也。
夫瑞應猶災變也。瑞以應善,災以應惡,善惡雖反,其應一也。災變無種,瑞應亦無類也。陰陽之氣,天地之氣也,遭善而為和,遇惡而為變,豈天地為善惡之政,更生和變之氣乎?然則瑞應之出,殆無種類,因善而起,氣和而生。亦或時政平氣和,眾物變化,猶春則鷹變為鳩,秋則鳩化為鷹,蛇鼠之類輒為魚鱉,蝦蟆為鶉,雀為蜃蛤。物隨氣變,不可謂無。黃石為老父授張良書,去復為石也。儒知之。或時太平氣和,麞為騏驎,鵠為鳳皇。是故氣性,隨時變化,豈必有常類哉?褒姒,玄黿之子,二龍漦也。晉之二卿,熊羆之裔也。吞燕子、薏苡、履大跡之語,世之人然之,獨謂瑞有常類哉?以物無種計之,以人無類議之,以體變化論之,鳳皇、騏驎生無常類,則形色何為當同?
案《禮記瑞命篇》云:「雄曰鳳,雌曰皇。雄鳴曰即即,雌鳴足足。」《詩》云:“梧桐生矣,於彼高岡。鳳皇鳴矣,於彼朝陽。菶々萋萋,噰々
喈喈。”《瑞命》與《詩》,俱言鳳皇之鳴。《瑞命》之言「即即、足足」,《詩》雲「噰々、喈喈」,此聲異也。使聲審,則形不同也;使審〔異〕同,《詩》與《禮》異。世傳鳳皇之鳴,故將疑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