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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見到溫伯雪子時卻一言不發。子路問:「先生一心想會見溫伯雪子已經很久很久了,可是見到了他卻一句話也不說,為什麼呢?」孔子說:「像他那樣的人,目光方纔投出大道就已經在那裡存留,也就無須再用言語了。」
第
131講:
顏淵問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絶塵(
1),而回瞠若乎後矣(
2)!」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絶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
3),不比而周(
4),無器而民滔乎前(
5),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
仲尼曰:「惡(
6),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東方而入于西極,萬物莫不比方(
7),有目有趾者(
8),待是而後成功(
9),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
10)。吾一受其成形(
11),而不化以待盡(
12),郊物而動(
13),日夜無隙,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
14)。知命不能規乎其前(
15),丘以是日徂(
16)。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
17),可不哀與!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
18),而女求之以為有,是求馬于唐肆也(
19)。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亦甚忘(
20)。雖然,女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譯文】
顏淵向孔子問道:「先生行走我也行走,先生快步我也快步,先生奔跑我也奔跑,先生腳不沾地迅疾飛奔,學生只能乾瞪着眼落在後面了!」孔子說:「顏回,你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呢?」顏回說:「先生行走,我也跟着行走;先生說話,我也跟着說話;先生快步,我也跟着快步;先生辯論,我也跟着辯論;先生奔跑,我也跟着奔跑;先生談論大道,我也跟着談論大道;等到先生快步如飛、腳不沾地迅速奔跑而學生乾瞪着眼落在後面,是說先生不說什麼卻能夠取信于大家,不表示親近卻能使情意傳遍周圍所有的人,不居高位、不獲權勢卻能讓人民像滔滔流水那樣湧聚于身前,而我卻不懂得先生為什麼能夠這樣。」
孔子說:「唉,這怎麼能夠不加審察呢!悲哀沒有比心靈的僵死更大,而人的軀體死亡還是次一等的。太陽從東方升起而隱沒于最西端,萬物沒有什麼不遵循這一方向,有眼有腳的人,期待着太陽的運行而獲取成功,太陽升起便獲得生存,太陽隱沒便走向死亡。萬物全都是這樣,等候太陽的隱沒而逐步消亡,仰賴太陽的升起而逐步生長。我一旦稟受大自然賦予我的形體,就不會變化成其他形體而等待最終的衰亡,隨應外物的變化而相應有所行動,日夜不停從不會有過間歇,而且竟不知道變化發展的終結所在,是那麼溫和而又自然地鑄就了現在的形體。我知道命運的安排不可能預先窺測,所以我只是每天隨着變化而推移。我終身跟你相交親密無間而你卻不能真正瞭解我,能不悲哀嗎?你大概只是明顯地看到了我那些顯著的方面,它們全都已經逝去,可是你還在尋求它們而肯定它們的存在,這就像是在空市上尋求馬匹一樣。我對你形象的思存很快就會遺忘,你對我的形象的思存也會很快成為過去。雖然如此,你還憂患什麼呢!即使忘掉了舊有的我,而我仍會有不被遺忘的東西存在」。
第
132講: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
1),方將被發而干(
2),然似非人(
3)。孔子便而待之(
4),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
5),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老聃曰:「吾游心於物之初(
6)。」
孔子曰:「何謂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闢焉而不能言(
7),嘗為汝議乎其將(
8)。至陰肅肅(
9),至陽赫赫(
10);肅肅出乎天,赫赫出乎地(
11);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
12)。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
13),死有所乎歸(
14),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
15)。非是也,且孰為之宗!」
孔子曰:「請問游是(
16)」。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
17),得至美而游乎至樂,謂之至人。」孔子曰:「願聞其方」。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
18),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于胸次。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
19)。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
20),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
21),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
22)!棄隷者若棄泥塗(
23),知身貴于隷也,貴在於我而不失于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