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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受困于陳國、蔡國之間,整整七天不能生火就食,左手靠着枯樹,右手敲擊枯枝,而且還唱起了神農時代的歌謡,不過敲擊的東西並不能合符音樂的節奏,有了敲擊的聲響卻沒有符合五音的音階,敲木聲和詠歌聲分得清清楚楚,而且恰如其分地表達了唱歌人的心意。
顏回恭敬地在一旁侍立,掉過臉去偷偷地看了看。孔子真擔心他把自己的道德看得過于高遠而達到最了不起的境界,愛惜自己因而至于哀傷,便說:「顏回,不受自然的損害容易,不接受他人的利祿則較困難。世上的事沒有什麼開始不同時又是終了的,人與自然原本也是同一的。至于現在唱歌的人又將是誰呢?」
顏回說:「我冒昧地請教什麼叫做不受自然的損害容易。」孔子說:「饑餓、乾渴、嚴寒、酷暑,窮困的束縛使人事事不能通達,這是天地的運行,萬物的變遷,說的是要隨着天地、萬物一塊兒變化流逝。做臣子的,不敢違拗國君的旨意。做臣子的道理尚且如此,何況是用這樣的辦法來對待自然呢!」
顏回又問:「什麼叫做不接收他人的利祿則較困難呢?」孔子說:「初被任用辦什麼事都覺得順利,爵位和俸祿一齊到來沒有窮盡,外物帶來的好處,本不屬於自己,只不過是我的機遇一時存在於外物。君子不會做劫盜,賢人也不會去偷竊。我若要獲取外物的利益,為了什麼呢?所以說,鳥沒有比燕子更聰明的,看見不適宜停歇的地方,絶不投出第二次目光,即使掉落了食物,也捨棄不顧而飛走。燕子很害怕人,卻進入到人的生活圈子,不過只是將它們的巢窠暫寄於人的房舍罷了。」
顏回又問:「什麼叫做沒有什麼開始不同時又是終了的?」孔子說:「變化無窮的萬物不可能知道是誰替代了誰而誰又為誰所替代,這怎麼能知道它們的終了?又怎麼能知道它們的開始?只不過謹守正道隨應變化而已。」
顏回又問:「什麼叫做人與自然原本也是同一的?」孔子說:「人類的出現,是由於自然;自然的出現,也是由於自然。人不可能具有自然的本性,也是人固有的天性所決定的,聖人安然體解,隨着自然變化而告終!」
第
127講:
莊周游于雕陵之樊(
1),一異鵲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
2),感周之顙而集於慄林(
3)。莊周曰:「此何鳥哉,翼殷不逝(
4),目大不?」蹇裳躩步(
5),執彈而留之(
6)。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蜋執翳而搏之(
7),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
8),見利而忘其真(
9)。莊周怵然曰(
10):「噫!物固相累(
11),二類相召也!」捐彈而反走,虞人逐而誶之(
12)。
莊周反入,三月不庭(
13),藺且從而問之(
14):「夫子何為頃間甚不庭乎(
15)?」莊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觀于濁水而迷于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曰:『入其俗,從其令(
16)』。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異鵲感吾顙,游于慄林而忘真,慄林虞人以吾為戮(
17),吾所以不庭也。」
【譯文】
莊子在雕陵慄樹林裡遊玩,看見一隻奇異的怪鵲從南方飛來,翅膀寬達七尺,眼睛大若一寸,碰着莊子的額頭而停歇在果樹林裡。莊子說:「這是什麼鳥呀,翅膀大卻不能遠飛,眼睛大視力卻不敏鋭?」於是提起衣裳快步上前,拿着彈弓靜靜地等待着時機。這時突然看見一隻蟬,正在濃密的樹蔭里美美地休息而忘記了自身的安危;一隻螳螂用樹葉作隱蔽打算見機撲上去捕捉蟬,螳螂眼看即將得手而忘掉了自己形體的存在;那只怪鵲緊隨其後認為那是極好的時機,眼看即將捕到螳螂而又喪失了自身的真性。莊子驚恐而警惕地說:「啊,世上的物類原本就是這樣相互牽累、相互爭奪的,兩種物類之間也總是以利相召引!」莊子於是扔掉彈弓轉身快步而去,看守慄園的人大惑不解地在後面追着責問。
莊子返回家中,整整三天心情很不好。弟子藺且跟隨一旁問道:「先生為什麼這幾天來一直很不高興呢?」莊子說:「我留意外物的形體卻忘記了自身的安危,觀賞于混濁的流水卻迷惑于清澈的水潭。而且我從老聃老師那裡聽說:『每到一個地方,就要遵從那裡的習慣與禁忌。』如今我來到雕陵慄園便忘卻了自身的安危,奇異的怪鵲碰上了我的額頭,遊玩于果林時又喪失了自身的真性,管園的人不理解我又進而侮辱我,因此我感到很不愉快。」
第
128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