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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慶能削刻木頭做鐻,鐻做成以後,看見的人無不驚嘆好像是鬼神的工夫。魯侯見到便問他,說:「你用什麼辦法做成的呢?」梓慶回答道:「我是個做工的人,會有什麼特別高明的技術!雖說如此,我還是有一種本事。我準備做鐻時,從不敢隨便耗費精神,必定齋戒來靜養心思。齋戒三天,不再懷有慶賀、賞賜、獲取爵位和俸祿的思想;齋戒五天,不再心存非議、誇譽、技巧或笨拙的雜念;齋戒七天,已不為外物所動彷彿忘掉了自己的四肢和形體。正當這個時候,我的眼裡已不存在公室和朝廷,智巧專一而外界的擾亂全都消失。然後我便進入山林,觀察各種木料的質地;選擇好外形與體態最與鐻相合的,這時業已形成的鐻的形象便呈現於我的眼前,然後動手加工製作;不是這樣我就停止不做。這就是用我木工的純真本性融合木料的自然天性,製成的器物疑為神鬼工夫的原因,恐怕也就出於這一點吧!」
第
117講:
東野稷以禦見莊公(
1),進退中繩(
2),左右旋中規(
3)。莊子以為文弗過也(
4),使之鉤百而反(
5)。顏闔遇之(
6),入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密而不應(
7)。少焉(
8),果敗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曰敗。」
【譯文】
東野稷因為善於駕車而得見魯莊公,他駕車時進退能夠在一條直線上,左右轉彎形成規整的弧形。莊公認為就是編織花紋圖案也未必趕得上,於是要他轉上一百圈後再回來。顏闔遇上了這件事,入內會見莊公,說:「東野稷的馬一定會失敗的。」莊公默不作聲。不多久,東野稷果然失敗而回。莊公問:「你為什麼事先就知道定會失敗呢?」顏闔回答說:「東野稷的馬力氣已經用盡,可是還要它轉圈奔走,所以說必定會失敗的。」
第
118講:
工倕旋而蓋規矩(
1),指與物化而不以心稽(
2),故其靈台一而不桎(
3)。忘足,屨之適也(
4);忘要(
5),帶之適也;知忘是非,心之適也;不內變,不外從,事會之適也(
6)。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
7),忘適之適也。
【譯文】
工倕隨手畫來就勝過用圓規與矩尺畫出的,手指跟隨事物一道變化而不須用心留意,所以他心靈深處專一凝聚而不曾受過拘束。忘掉了腳,便是鞋子的舒適;忘掉了腰,便是帶子的舒適;知道忘掉是非,便是內心的安適;不改變內心的持守,不順從外物的影響,便是遇事的安適。本性常適而從未有過不適,也就是忘掉了安適的安適。
第
119講:
有孫休者(
1),踵門而詫子扁慶子曰(
2);「休居鄉不見謂不脩(
3),臨難不見謂不勇;然而田原不遇歲(
4),事君不遇世(
5),賓于鄉裡(
6),逐于州部,則胡罪乎天哉(
7)?休惡遇此命也?」
扁子曰:「子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徬徨乎塵垢之外(
8),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
9),長而不宰(
10)。今汝飾知以驚愚(
11),脩身以明污(
12),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
13),汝得全而形軀(
14),具而九竅,無中道夭于聾盲跛蹇而比於人數(
15)。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
孫子出,扁子入,坐有間(
16),仰天而嘆。弟子問曰:「先生何為嘆乎?」扁子曰:「向者休來(
17),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驚而遂至于惑也。」弟子曰:「不然。孫子之所言是邪?先王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孫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來矣,又奚罪焉!」
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鳥止於魯郊(
18),魯君說之(
19),為具太牢以饗之(
20),奏九韶以樂之,鳥乃始憂悲眩視,不敢飲食。此之謂以己養養鳥也。若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棲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
21),則平陸而已矣(
22)。今休,款啟寡聞之民也(
23),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載鼷以車馬(
24),樂鴳以鐘鼓也(
25)。彼又惡能無驚乎哉!」
【譯文】
有個名叫孫休的人,走到門前就驚嘆不已地詢問他的老師扁慶子,說:「我安居鄉裡不曾受人說過道德修養差,面臨危難也沒有人說過不勇敢;然而我的田地裡卻從未遇上過好年成,為國家出力也未遇上聖明的國君,被鄉裡所擯棄,受地方官放逐,而我對於上天有什麼罪過呢?我怎麼會遇上如此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