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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又奏之以無怠之聲(
34),調之以自然之命(
35)。故若混逐叢生(
36),林樂而無形;布揮而不曳(
37),幽昏而無聲。動於無方(
38),居于窈冥(
39);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
40);行流散徙,不主常聲(
41)。世疑之,稽于聖人(
42)。聖也者,達於情而遂於命也(
43)。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
44),此之謂天樂,無言而心說(
45)。故有焱氏為之頌曰(
46):『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
47)。汝欲聽之而無接焉(
48),而故惑也。
「樂也者,始於懼,懼故祟(
49);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
50);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懼也(
51)。」
【譯文】
北門成向黃帝問道:「你在廣漠的原野上演奏咸池樂曲,我起初聽起來感到驚懼,再聽下去就逐步鬆緩下來,聽到最後卻又感到迷惑不解,神情恍惚無知無識,竟而不知所措。」
黃帝說:“你恐怕會有那樣的感覺吧!我因循人情來演奏樂曲,取法自然的規律,用禮義加以推進,用天道來確立。最美妙最高貴的樂曲,總是用人情來順應,用天理來因循,用五德來推演,用自然來應合,然後方纔調理於四季的序列,跟天地萬物同和。樂聲猶如四季更迭而起,萬物都遵循這一變化而棲息生長;忽而繁茂忽而衰敗,春季的生機和秋季的肅殺都在有條不紊地更迭;忽而清新忽而濁重,陰陽相互調配交和,流布光輝和與之相應的聲響;猶如解除冬眠的蟲豸開始活動,我用雷霆使它們驚起。樂聲的終結尋不到結尾,樂聲的開始尋不到起頭;一會兒消逝一會兒興起,一會兒偃息一會兒亢進;變化的方式無窮無盡,全不可以有所期待。因此你會感到驚恐不安。
“我又用陰陽的交和來演奏,用日月的光輝來照臨整個樂曲。於是樂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雖然遵循着一定的條理,卻並不拘泥于故態和常規;流播于山谷山谷滿盈,流播于坑凹坑凹充實;堵塞心靈的孔隙而使精神寧寂持守,一切用外物來度量。樂聲悠揚廣遠,可以稱作高如上天、明如日月。因此連鬼神也能持守幽暗,日月星辰也能運行在各自的軌道上。我時而把樂聲停留在一定的境界裡,而樂聲的寓意卻流播在無窮無盡的天地中。我想思考它卻不能知曉,我觀望它卻不能看見,我追趕它卻總不能趕上;只得無心地佇立在通達四方而無涯際的衢道上,依着几案吟詠。目光和智慧困窘于一心想要見到的事物,力氣竭盡于一心想要追求的東西。我早已經趕不上了啊!形體充盈卻又好像不復存在,方纔能夠隨應變化。你隨應變化,因此驚恐不安的情緒慢慢平息下來。
“我又演奏起忘情忘我的樂聲,並且用自然的節奏來加以調協。因而樂聲象是混同馳逐相輔相生,猶如風吹叢林自然成樂卻又無有形跡;傳播和振動均無外力引曳,幽幽暗暗又好象沒有了一點兒聲響。樂聲啟奏于不可探測的地方,滯留于深遠幽暗的境界;有時候可以說它消逝,有時候又可以說它興起;有時候可以說它實在,有時候又可說它虛華;演進流播飄散游徙,絶不固守一調。世人往往迷惑不解,向聖人問詢查考。所謂聖,就是通達事理而順應于自然。自然的樞機沒有啟張而五官俱全,這就可以稱之為出自本然的樂聲,猶如沒有說話卻心裡喜悅。所以有焱氏為它頌揚說:『用耳聽聽不到聲音,用眼看看不見形跡,充滿于大地,包容了六極。』你想聽卻無法銜接連貫,所以你到最後終於迷惑不解。
「這樣的樂章,初聽時從惶惶不安的境態開始,因為恐懼而認為是禍患;我接着又演奏了使人心境鬆緩的樂曲,因為鬆緩而漸漸消除恐懼;樂聲最後在迷惑不解中終結,因為迷惑不解而無知無識似的;無知無識的渾厚心態就接近大道,接近大道就可以藉此而與大道融合相通了。」
第
73講:
孔子西遊于衛。顏淵問師金曰(
1):「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
2)!」顏淵曰:「何也?」
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
3),盛以篋衍(
4),巾以文繡(
5),屍祝齊戒以將之(
6)。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
7);將復取而盛以篋衍,中以文繡,游居寢臥其下,彼不得夢,必且數眯焉(
8)。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陳芻狗,聚弟子游居寢臥其下。故伐樹于宋,削跡于衛,窮於商周,是非其夢邪?圍于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
9),死生相與鄰,是非其眯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