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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在英格蘭結了婚,是麼?庭長提醒他。
是的,但對象不是英國人。
是法國女公民麼?
是的。按出生國籍是的。
她叫什麼名字?家庭?
「叫露西.曼內特,曼內特醫生的獨生女。這位好醫生就坐在卡爾馬尼奧拉裝:一七九二年左右在法國流行的一種服裝,寬翻領短上衣(它本身就叫卡爾馬尼奧拉衫),配黑色長褲,紅色便帽和三色腰帶。那兒。」
這句回答對聽眾產生了可喜的影響。讚美這位有名的好醫生的叫喊聲震動了大廳。受到感動的人們極其反覆無常,幾張凶惡的臉上立即珠淚滾滾,可剛纔他們還咬牙切齒地瞪着他,彷彿按捺不住,要立即拉他上街殺掉。
查爾斯·達爾內按照曼內特醫生一再囑咐的路子踩着這危險路上的每一步。醫生的謹慎意見指引着他面前的每一步,讓他對每一個細節都做好了準備。
庭長問他為什麼到那時候才回到法國,而沒有早些回來?
他沒有早些回來原因很簡單,他回答道,因為他放棄了財產,在法國無以為生,而在英國他以教授法語和法國文學度日。他之所以在那時回來是因為一個法國公民的催促和書面請求,那人說明他若不回來他就有生命之虞。他是為了輓救一個公民的生命回來的,是不計一切個人安危來作證、來維護真理的。在共和國眼裡這能算作犯罪麼?
人群熱情地高叫道,「不算!」庭長搖鈴讓大家肅靜,可人們並不肅靜,仍然叫着「不算!」直到叫夠了才自行住嘴。
庭長問那公民是誰。被告說那公民便是他的第一個證人。他還很有把握地提起那人的信,那是在城門口從他身上取走的,他相信可以在庭長的卷宗中找到。
那信就在卷宗裡——醫生早安排好了,並向他保證過一定能找到。審訊到達這個階段,找出了那信宣讀了,又傳公民加伯爾作證。加伯爾證明屬實。公民加伯爾還極盡委婉和禮貌之能事暗示說,由於共和國的眾多敵人給懲治敵人的法庭製造麻煩,形成了壓力,他在修道院監獄稍稍受到了忽視,實際上己在相當程度上被法庭那忠於祖國的記憶所忘卻,直到三天前才受到審訊。審訊他時,陪審團宣稱由於公民埃佛瑞蒙德(又名達爾內)自動投案,回答了對他的指控,陪審團感到滿意,因此釋放了他。
然後傳訊了曼內特醫生。他崇高的聲望和清晰的回答給了人們出色的印象。他繼續指出被告是他在長期監禁獲釋後的第一位朋友,在他和他女兒客居海外時,他一氣留在英國,對他倆一片赤誠,關懷備至。他又說,那兒的貴族政府很不喜歡被告,實際上曾經以英國的敵人和合眾國的朋友的罪名對他進行過審判,意圖殺害。醫生依靠直接事實的威力和他自己的真誠,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介紹了上述情況,於是陪審團的意見跟群眾的意見統一了。最後他請求讓此時在場的.,個英國人羅瑞先生作證。羅瑞先生曾跟他一樣在英國那場審訊中作過證人,可以證明他對該審判的敘述屬實。這時陪審團宣佈他們聽到的材料已經足夠,若是庭長滿意,他們可以立即投票了。
陪審團逐個唱名投票,每投一票群眾便鼓掌歡呼,大家眾口一詞支持被告。庭長宣佈被告無罪。
於是出現了一個極不尋常的場面。那是群眾有時用以滿足他們反覆無常的心理,或是為了表現他們的寬容和慈悲的一種衝動,或是用以對消他們的暴戾恣睢和纍纍血債的。這種極不尋常的場面究竟產生於上述哪一種動機沒有人說得清,可能是三種動機兼而有之,而以第二種為主吧!無罪釋放的決定才一宣佈,人們便熱淚滾滾,跟別的場合熱血直流時差不多。凡是能撲到他身邊的人,不分男女都撲上來跟他擁抱。經過有損健康的長期囚禁的他差不多被累得昏死了過去。這也同樣因為他很明白,同是這一批人,若是捲入了另一種潮流,也會以同樣的激烈程度向他撲去,把他撕成碎塊,滿街亂扔。
還有別的被告要受審,他得退場,讓出地方,這才使他從種種愛撫中脫出了身。下面還有五個人要同時以共和國敵人的罪名受到審判,因為他們並沒有用言論或行動支持過它。法庭和國家在達爾內身上失去的機會很快就得到了補償。達爾內還沒離開法庭,那五個人已被判處死刑,二十四小時之內執行,被押到了他身邊。五入中的第一個舉起一根指頭——那是監獄裡常用的「死亡」暗語——告訴了他,這時他們全都接下去說,「共和國萬歲!」
的確,那五個人再也沒有觀眾陪他們活動了,因為人們在達爾內跟曼內特醫生出門時已擠在了大門口。人群中似乎有他在法庭上見到的每一張面孔。只缺兩張,他四處尋找,卻沒找到。他一出門,人群又湧向了他,又是哭泣,又是擁抱,又是喊叫,有時輪着班來,有時一湧而上。一片狂熱直閙得腳下河邊的河水也彷彿跟人們一樣發起狂來。
人們從法庭裡或是從某間屋子或過道里抬來了一張大椅子,把他塞了進去。他們在椅子上拉開了一面紅旗,在椅背上捆上了一根長矛,矛尖上掛了一頂紅便帽,便用肩膀把他用這輛勝利之車抬回了家,儘管醫生一再請求都沒擋住。他的周圍湧動着一片亂紛紛的紅便帽的海洋,從那風暴的深處掀起了許多死於這場海難的人的面影,使他多次懷疑自己是否已是神智不清,正坐著死囚車往斷頭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