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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切依然如故,十分平靜。父親睡着了,白髮襯在不曾受到干擾的枕上,像幅圖畫;雙手安詳地放在蓋被上。她把手上那用不着的蠟燭放在遠遠的暗處,悄悄走到他的床前,把嘴唇放到他的嘴唇上,然後躬下身子端詳着他。
牢獄生活的辛酸淚浸透了他那漂亮的面孔,他卻用堅強的決心把淚痕掩蓋了,即使入睡後也沒有流露。那天晚上在睡眠的廣闊世界中跟不可見的敵人進行着鬥爭的面孔裡怕是沒有比他那面孔,更為驚人的了:它是那麼平靜、堅定,卻又機警。
她把手怯生生地放在他親愛的胸脯上,做了一個禱告:她要永遠忠實於他,因為那出自她的愛心,也是他的辛酸應得的安慰。然,後她縮回了手,再親了親他的嘴唇,離開了。這樣,黎明到來了,桐葉的影子在他的臉上晃動,輕柔得如她為他祈禱時的雙唇。
第十八章 九天
婚禮那天陽光普照。一切都已就緒,醫生卻緊閉了房門在屋裡跟查爾斯·達爾內談話,大家在門外等着。美麗的新娘、羅瑞先生和普洛絲小姐都已作好去教堂的準備。經過了一個適應過程,普洛絲小姐已逐漸接受了那無法逃避的事實,這樁婚事對她只剩下絶對的歡樂了,儘管她仍然戀戀不捨,希望當新郎的是她的弟弟所羅門。
「原來,」羅瑞先生說,他對新娘總是崇拜個不夠,一直圍着她轉圈,欣賞着她那素淨美麗的服裝的每一個細節,「原來我把你抱過海峽來是為了今天呀,你那時可是那麼個小娃娃呢,我可愛的露西!上帝保佑!我那時認為自己辦的事多麼渺小呀!我為我的朋友查爾斯先生效了勞,可我對它的作用估計得多麼不足呀!」
「那時你恐怕是不會有這種打算吧,」實心眼的普洛絲小姐說,「你怎會知道呢?廢話!」
「廢話?好,那你就別哭呀,」溫和的羅瑞先生說。
「我沒有哭,」普洛絲小姐說,「你才哭了呢。」
「我麼,我的普洛絲?」(這時羅瑞先生已經敢於偶然跟她開開玩笑了)
「你剛纔就哭了的,我看見的,可我也不覺得奇怪。你送的那套銀餐具誰見了也免不了流淚的。昨天晚上禮品盒送到的時候,」普洛絲小姐說,「盒裡的叉子和羹匙沒有一件不放我流過淚,我哭得都看不見東西了。」
「我非常滿意,」羅瑞先生說,「不過,我以我的榮譽擔保,我可沒有存心讓人看不見我那小小的禮品的意思。天吶!現在倒是我估計一下自己所失去的一切的時候了。天吶,天吶,天吶!想想看,差不多五十年來任何時候都可能出現一個羅瑞太太呢!」
「沒有那麼回事!」普洛絲小姐說。
“你認為從來就不可能出現個羅瑞太太麼?’叫羅瑞的那位先生問。
「呸!」普洛絲小姐回答,「你在搖籃裡就打光棍呢!」
「不錯,這也好像非常可能,」羅瑞先生說,笑嘻嘻地調整着他的小假髮。
「你還沒有進搖籃,」普洛絲小姐接下去說,「就已經注定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那樣我就覺得,」羅瑞先生說,「對我的處理太不公平了。我對自己的生活方式是應當有權選擇和發表意見的。夠了!親愛的露西,」他用手安慰地摟着她的腰,「我聽見他們在隔壁房裡有響動了。普洛絲小姐和我都是正牌的業務人員,我們都不願意失去最後機會對你們說點你們喜歡聽的話,親愛的,你可以把你的父親交到跟你一樣真誠摯愛的人手裡,你們能想象出什麼樣的照顧,他就能得到什麼樣的照顧。你們到華列克郡和附近地區旅遊的兩周裡,就連台爾森銀行也得服從他的要求(比較而言)。等到兩個禮拜過去,他跟你和你親愛的丈夫一起去威爾士時,你準會說我交給你們的是個身體最健康、心情最愉快的他。現在我聽見腳步聲來到門口了。讓我在某人宣佈她屬於他之前吻吻我親愛的站娘,並給他一個老派單身漢的祝福吧!」
他捧住那美麗的臉兒,推到一定的距離,觀察她額上那令人難忘的表情,然後帶著真誠的溫柔和體貼把她那明亮的金髮跟自己那褐色的小假髮摟到了一起。如果這樣做應當叫作老派的話,那麼它就老得跟亞當一樣了。
門開了,醫生和查爾斯·達爾內走了出來。醫生臉色慘白,一絲血色也沒有——他倆進屋去時他並不如此。但是,他態度鎮定,神色如常,不過羅瑞先生精明的目光卻也看出了一些模糊的跡象,表明過去的迴避與畏懼的神氣又曾如一道寒風在他身上刮過。
他把手臂伸給了女兒,帶她下了樓,進了羅瑞先生為祝賀這一天僱好的四輪輕便馬車,其他的人坐在另一部車裡隨後。不久之後,查爾斯·達爾內和露西·曼內特便在附近的教堂裡舉行了幸福的婚禮,沒有陌生的眼睛看熱閙。
除了婚禮完成時在眾人微笑的眼中有淚花閃耀之外,還有幾粒非常晶瑩耀眼的鑽石也在新娘的手上閃耀。那是新近才從羅瑞先生口袋的黑暗角落裡解放出來的。這一行人回家吃早飯,一切順利。不久之後,曾在巴黎閣樓上跟可憐的鞋匠的白髮混在一起的金髮又在上午的陽光中跟那白髮混在一起了。那是他們在門檻上的告別。
別離雖不長,分別卻很苦。但是她的父親卻鼓勵了她。他輕輕地擺脫了她擁抱他的雙臂,說,「接過去吧,查爾斯,她是你的!」
她從車窗裡向他們揮動着激動的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