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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園要醒得晚一些,這跟它的身份相稱,卻也顯然漸漸地甦醒了。起先清冷的狩獵用的野豬矛和獵刀按往常一樣先泛出紅光,然後便在晨曦中清晰地閃亮;門窗敞開了,廄裡的馬回頭望着從門口瀉進的光和清新。綠葉在鐵格花窗上閃着光,發出沙沙的聲音。狗使勁地扯着鐵鏈,不耐煩地站立起來,想獲得自由。
這一切瑣碎的活動都是晨光再現時的生活常規。可是莊園的大鐘卻敲起來了,台階上步履上下,人影閃動,然後是雜沓的腳步聲四處響起,馬匹匆匆地配好鞍離開了。這一切難道也是生活常規麼?
是什麼風使那頭髮灰白的補路工這麼匆忙?他已在村外的坡頂上開始了工作,他那沒多少份量的午餐包放在一堆石頭上,連母牛也不願碰它一碰。是不是鳥兒把他的午餐帶到了遠處,跟偶然撒播種子一樣,撒到了他的頭上?總之,在那個炎熱的早晨他像逃命一樣向山下奔跑,跑得灰塵揚起有膝蓋高,直跑到泉水邊才停止。
村裡的人全在泉水邊神態沮喪地站着,悄悄談話,除了表現出憂心忡忡的好奇與驚訝外,沒有露出別的感情。匆匆牽來、就便拴住的母牛有的傻望着,有的躺着反芻,咀嚼着在它們被停止漫遊時啃到嘴裡的並不可口的東西。一部分莊園的人、一部分驛站的人和全部稅務入員都多少武裝了起來,無目的地擠在小街的另一邊,都很緊張,卻都閒着沒事。補路工已經擠進了五十個特別好的朋友群裡,一面用藍帽子抽打着自己的胸脯。這一切預示着什麼?加伯爾先生此時又在一個已騎在馬上的仆入身後匆匆上了馬,那馬雖有了雙重負擔卻也飛快地跑開了,像是德國民歌利昂諾拉的另一個版本。這又預示着什麼?
這說明莊園裡多出了一張石雕人面。
果剛在夜裡又看了這座建築物一眼,為它增加了這張石雕人面;這座建築已等了它大約兩百年。
石雕人面靠在侯爵枕頭上,長在侯爵身上,像一個精巧的假面,突然受到驚嚇,發起脾氣來,於是變成了石雕。一把刀子深深地插在石像心窩裡,刀把上掛了一張紙條,上面潦潦草草寫了一行:
「催他早進墳墓。雅克奉贈。」
第十章 兩個諾言
十二個月來了又去了。查爾斯·達爾內先生在英格蘭取得了優秀法語教師的地位。他也熟悉法國文學。要是在今天,他可能做個教授,可是在那時,他只能當個私人教師。他跟有時間也有興趣的年輕人一起讀書,一起研究一種在全世界普遍使用的活語言,並培養他們,使他們能欣賞它的知識與想象的寶庫。而且他可以用正確的英語寫研究法語和法國文學的文章,也可翻譯出正確的英語。那時代他這樣的能手並不容易找到,因為許多過去的王子和未來的國王還沒有落到教員隊伍中來,破落的貴族也還沒被從台爾森銀行帳簿裡劃掉名字,去當廚工或木匠。作為私人教師,他知識淵博,言辭藴籍,使學生學得異常愉快,得益非淺;作為翻譯者,他文體高雅,在譯文中注入了許多不只是字典上的東西。因此達爾內先生很快就有了名氣,而且深受稱讚。何況,他對自己的國家的情況也很熟悉,而那也越來越引起人們的興趣。因此,他靠了自己的堅毅頑強和不懈努力發達起來了。
在倫敦,他從未夢想過走在黃金路面上或睡在玫瑰花壇裡。有了這種高雅的理想他是發達不起來的。他希望勞動,也參加了勞動,便竭盡全力地勞動。他的發達靠的是這個。
他把一部分時間花在劍橋,在那兒教本科生讀法語。他彷彿是一個受到寬容的走私販子,不是經過海關檢驗進口希臘文和拉丁文,而是販賣歐洲語言的私貨。剩下的時間他花在倫敦。
從永遠是夏日的伊甸園到大部分是冬日的今天的墮落人世,男人的世界總要走一條一成不變的路一一要追求一個女人的愛。這也是查爾斯·達爾內的路。
他是在危難的時刻愛上了露西·曼內特小姐的。他從沒有聽見過比她那同情的聲音更甜美、更可愛的聲音,從沒有看見過像她這樣溫柔美麗的面容,那時她在已為他挖好的墳墓邊沿跟他面對著面。但是他還不曾跟她談過這個問題。發生在波濤洶湧澎湃的大海和塵土飛揚的大路那邊的那座荒涼莊園裡的謀殺案已經過去了一年,那巍峨的石莊園已成了個依稀的夢,可他至今沒有向她說出一個吐露心曲的字。
他很明白自己為什麼沉默。又一個夏季的白天,他離開他大學的工作來到倫敦,轉到了索霍區這個安靜的街角。他想找機會向曼內特醫生敞開自己的心扉。那天已快要黃昏,他知道露西已跟普洛絲小姐出門去了。
他發現醫生坐在窗前的圈手椅上。在他苦難時支持過他、卻也增加了他的痛苦的體力已經逐漸恢復。他現在確實已成了個精力非常充沛的人。他堅毅頑強,行動富於活力。在他恢復活力之後有時也發病、也衝動,跟他才開始訓練恢復其它官能時一樣,但這種情況當初就不多,現在更是罕見了。
他讀書的時間多,睡眠的時間少,很辛苦,卻很輕鬆,而且同樣感到快樂。現在查爾斯·達爾內走進了他屋裡,他一看見便放下書伸出手來。
「查爾斯·達爾內!很高興見到你。近三四天來我們都估計你會回來呢。斯特萊佛先生和西德尼·卡爾頓先生昨天都來過,都以為你早該來了!」
「他們對我有興趣,我很感謝,」他回答道。他對那兩人雖有幾分冷淡,對醫生卻是滿腔熱忱。「曼內特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