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語:一個十足的騎士!
• 法語: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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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一個戴著頭巾、個子不高、面色慘白、身體羸瘦的小修士,追上客人們,打斷了地主那番雜亂無章的話。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和米烏索夫站住了。修士極有禮貌地鞠了一個幾乎九十度的大躬,說道:
「諸位到庵舍裏拜訪以後,院長敬請諸位先生到他那裏吃點東西。時間是一點鐘,不要過晚。請您也去。」他對馬克西莫夫說。
「我一定遵命!」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大聲說,對於這個邀請大為高興,「一定去。您知道,我們大家約定,在這裏一切都要按規矩辦事。……彼得·阿曆山德羅維奇,您去不去?」
「還能不去麼?要不是為看一看他們這兒的各種習俗,我到這兒來幹什麼?我感到為難的,恰恰是我現在必須陪著您,費多爾·巴夫洛維奇。……」
「是啊,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還沒有來。」
「他要是爽約才好呢。您以為我對你們那套把戲,外加跟您在一塊兒作伴,會感到興趣麼?好吧,我們會去吃飯的,請您替我向院長道謝。」他朝小修士說。
「不,我應當替諸位引路,去見長老。」修士回答說。
「既然這樣,我就上院長那兒去,我現在就去。」地主馬克西莫夫嘟嘟囔囔地說。
「院長現在很忙,不過隨您的便吧。……」修士遲疑地說。
「小老頭真討厭,」在地主馬克西莫夫跑回修道院去以後,米烏索夫大聲說。
「象封·佐恩一樣,」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忽然說。
「您只知道這類事情。……他為什麼象封·佐恩呢?你親眼看見過封·佐恩麼?」
「看見過他的小像。雖然臉型不象,但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相象的地方。簡直是封·佐恩第二。我只要看見一回臉,就總也忘不了。」
「也許是這樣;您在這方面是內行。不過有一點,費多爾·巴夫洛維奇,你自己剛才說過,我們約好按規矩辦事,你可要記住這一點。我先警告您,您要忍耐點兒。您如果又出洋相,我可不喜歡叫這裏的人把我和您同樣看待。……您瞧,他是怎樣的人,」他對修士說,「我就怕同他一塊兒去見體面人。」
在修士沒有血色的嘴唇上隱現出一抹無言的微笑,多少還帶著一點狡獪的意味,然而他一句話也沒有回答,他的沈默顯然是出於自視清高的心情。米烏索夫更皺緊了眉頭。
「讓這些人全都見鬼去吧,表面上永遠裝模作樣,實際上全是招搖撞騙,胡說八道!」他的腦子裏這樣想著。
「我們到了,這就是庵舍!」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大聲說,「圍牆擋道,大門緊閉。」
他走到大門上邊和大門旁邊畫著的聖徒像前畫了幾個大十字。
「人可要入國問禁,入鄉問俗啊。」他說。「這座庵舍裏有二十五位聖徒在修行,整天面面相覷,一塊兒吃白菜。女人一概不准走進這個大門,真真了不起。這是一點也不假。不過,我聽說長老也接見太太們,這是怎麼回事?」他忽然對修士說。
「來的平民裏也有婦女,您瞧那邊,在迴廊旁邊躺著,等候著。為上等社會的太太們專在迴廊裏,不過還是在圍牆外面,修了兩間小屋,那幾個窗戶就是,長老在健康的時候,從裏面的一條通道走出來見她們,換句話說,還是在圍牆外面。現在就正有一位哈爾科夫來的地主太太,霍赫拉柯娃夫人,帶著一個病弱的女兒在等著見他。大概他已經答應接見她們了,雖然他近來身子極為衰弱,甚至偶爾在大眾前露露面都辦不到。」
「這麼說,到底有一道缺口,可以從庵舍通到太太們那裏去。神父,您不要以為我有所指,我只是隨便說說罷了。您聽說沒有,在阿索斯不但不許婦女前來隨喜,而且一切女性,甚至連陰性的生物,象母雞,雌火雞,母牛等等,都根本不許存在。……」
「費多爾·巴夫洛維奇,我要回去了,把您一個人扔在這兒,您沒有了我,一定會被人倒揪著手攆出去的,我預先警告您。」
「這又礙你什麼事啦,彼得·阿曆山德羅維奇。您瞧,」他忽然喊著,走進庵舍圍牆裏,「你們瞧,他們住在多麼美麗的玫瑰花叢裏啊!」
真的,雖然現在並沒有玫瑰花,可是有許多稀奇的、美麗的秋花,只要可以栽植的地方,全都栽滿了。顯然有內行人在蒔弄。在教堂的圍牆周圍,墓地中間,都開闢了花壇。長老修道室所在的那所有門廊的木板平房四周,也都栽滿了花卉。
「以前的長老瓦爾索諾菲在世時,有沒有這些東西?聽說那位長老不喜歡美麗的東西,時常甚至會跳起來用手杖打女人。」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在邁上臺階的時候說。
「瓦爾索諾菲長老有時的確顯得好象有點癲狂,不過,大家的傳說多半是胡說八道。他從來沒有用手杖打過任何人。」小修士回答說。「現在,先生們,請等一會兒,我去通報一下。」
「費多爾·巴夫洛維奇,我再一次提醒您自己答應過的條件,聽見沒有。請您自加檢點,要不然我可要對您不起。」米烏索夫趕緊又低聲說了一句。
「我真莫名其妙, 您幹嗎著這麼大的急, 」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嘲笑著說,「是不是擔心所犯的罪孽?據說,他一看眼睛,就知道哪一個人為什麼事來的。可您何必把人們的話這樣當真?您這位巴黎人,先進的人士,您真叫人奇怪,真的!」
還沒容米烏索夫回答這些諷刺話,已經有人來請他們進去了。他進去的時候,有點感到激怒。……
「嗯,現在我自己可以料到,我會生氣,爭辯,……發起脾氣來,既降低身分,又貶低原則。」他腦海裏閃過了這個念頭。
卡拉馬佐夫兄弟
第二節 老丑角
他們差不多是和長老同時進屋的,長老一看見他們,馬上就從臥室裏走了出來。修道室裏,有兩位隱修庵的司祭比他們先來等候長老,一位是管圖書室的神父,另一位是有病的佩西神父,他年紀雖不大,但據說很有學問。此外,還有一個小夥子,二十一二歲光景,站在角落裏等候,——後來他一直站在那裏。他穿著常禮服,是宗教學校的學生,未來的神學者,不知由於什麼原因受到修道院和修士團的培植。他身材很高,寬闊的臉,氣色很好,有一雙聰明而專注的、細窄的慄色眼睛。臉上神情畢恭畢敬,但卻還得體,並不顯得阿諛逢迎。儘管他與走進來的客人身分並不平等,相反地,還是處於從屬依賴的地位,但他卻並不對他們鞠躬表示歡迎。
一個見習修士和阿遼沙陪著佐西馬長老走出來。司祭們站起來,深深地向他鞠躬致敬,手指觸地,祝福以後,又吻他的手。長老為他們祝福以後,也是深深地對每個人鞠躬,手指觸地,並且向他們每人請求為自己祝福。全部的禮節做得一絲不苟,全不象完成日常的禮儀形式,而幾乎是帶有感情的。但是米烏索夫覺得,這一切都是有意做出來的,含有一種暗示的用意。他站在一同進來的同伴們的最前面。按理說(他甚至昨天晚上就已經仔細想過了),不管他抱有什麼樣的思想觀念,單單為了普通的禮貌(這裏的規矩就是這樣),他也應該走到長老面前,請求為他祝福,——哪怕不是吻手,至少也要接受祝福。但是現在,看過司祭們這一套鞠躬和吻手以後,他馬上變了主意:他一本正經地還了一個很深的、世俗式的鞠躬,就向椅子走去了。費多爾·巴夫洛維奇象猴子般地完全模仿米烏索夫,也這樣做了。伊凡·費多羅維奇很鄭重、很有禮貌地鞠躬,兩手也是放在褲縫上面,卡爾幹諾夫卻慌張得忘了鞠躬。長老把原準備舉起來祝福的手放了下來,又向他們鞠了一次躬,請大家坐下。阿遼沙兩頰緋紅;他覺得慚愧。他的不好的預感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