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公路上的流民越來越多,西部發生了一場大驚慌。有產業的人為了自己擁有的財產害怕起來,他們從來沒挨過餓,現在看到了挨俄的流民的眼色;他們從來沒缺少過什麼,現在看到了流民眼睛裡射出的四處搜尋着什麼的光。市鎮和郊區的人聚攏來自衛了,他們都認定住在本鄉的都是好人,而入侵者都是壞人,他們說,俄克佬又臟又蠢,都是小偷,還帶來了傳染病。他們武裝起來了,用棍棒,用瓦斯,用槍械武裝起來了。
他們說:這一帶地方是我們的,不能讓俄克佬來胡攪。其實那些武裝的人並不是土地的主人,他們都以為這一帶是他們的。那些在夜間操練的店員都沒有產業,小鋪子的老闆也只有一身債務。但是有隻飯碗總是好的,店員們想:我一星期掙十五塊,說不定有個俄克佬只要十二塊,那可怎麼辦?小鋪子老闆想:俄克佬沒有負債,我怎麼能跟他們競爭。
流民們從各條公路湧來,眼睛裡流露出饑餓的神色,流露出求生的渴望。
他們不惜煞低工價來搶活幹。一個人干的活兒,有十個人來搶。如果那個人要三毛,我只要兩毛五就行了。如果他要兩毛五,我只要兩毛。
我肚子餓着呢,有飯吃就這倒好,工價越跌越低,物價越漲越高。大業主們高興了,發出更多的傳單,招來更多的人。於是工價更往下跌,物價更往上漲。要不了多久,我們又可以有農奴了。
大業主們和各家公司又想出個新招兒。頂爿罐頭廠來。在桃子梨子成熟的時候,把水果的價格煞到成本以下;又把水果罐頭的價格抬得很高,好牟取暴利。開不起罐頭廠的小農戶於是失去了他們的農場,農場給兼營罐頭廠的大業主、銀行和公司收買去了。
小農戶們暫時搬進城去,等耗盡了資財,把親戚朋友全拖窮了,也到公路上去流浪,餓狼似地找活兒干。
田裡的收成很好,挨餓的人卻流離失所;倉庫裡裝滿了糧食,窮人的孩子們卻害着佝僂病。大業主、銀行和公司不知道饑餓和憤怒之間的距離是很近的。他們自尋死路,把本該用來付工資的錢用來買瓦斯和槍械,用來僱特務和密探,用來按黑名單抓人,用來拷問犯人。人們象螞蟻似的在公路上流動,找活幹,找吃的。
憤怒就這樣在醞釀起來。
二十二
到達那個收容所,已經夜深了。剛好搬走了一戶人家,他們有了個搭賬篷的地方。湯姆跟守夜人去登記,打聽到這兒分五個清潔所。每個清潔所有抽水馬桶、淋浴、澡盆和自來水。
還有一個由住在那兒的人推選出來的管理委員會。管理委員會負責維持秩序,制定各項規則。要是幹得不好,大家可以投票撤換他們。要是有人胡閙,酗酒或者吵架,管理委員會第一次對他警告,第二次嚴重警告,第三次把他趕出收容所。
在這兒搭帳篷每星期只收一塊錢租金,也可以做工來抵,譬如搬垃圾啦,打掃場地啦。婦女有不少事情可做:看孩子,縫紉,學看護。警察不帶證件不准進收容所來。
湯姆簡直有點不相信會有這麼好的所在。回到自己家停車的地方,帳篷早已搭好,大家都睡着了。只有媽在帳篷外面等着。媽問:「事情辦妥啦?」“妥啦。
這會兒我不說,你準會喜歡這兒的。”「什麼事不肯告訴我呢?」「我不說,你先睡去,你有多少時候沒睡過覺了。」媽忽然象個女孩子似的:
「要是老想著你不肯告訴我的事,我怎麼睡得着呢?」湯姆十分開心地笑着,「你別想,非得睡着不可。」媽只好彎腰鑽進帳篷。湯姆爬上卡車車廂,仰面躺了下來。
天還沒亮,一陣輕微的叮噹聲把湯姆從夢中吵醒。他站起來,從車欄板上望出去,見一個帳篷旁邊,有一道橙黃色的火光從舊鐵爐的裂縫裡透出來。
短短的煙筒裡冒出一股灰色的煙。他跳下車,慢慢向那爐子走去。
湯姆聞到了炸鹹肉和烤麵包的香味。一個年輕的女人在爐邊忙着,抱在懷裡的嬰兒仰起頭在她胸兜下麵吃奶。帳篷裡走出一老一少兩個男人,跟湯姆相互問早。
女人盛起了炸鹹肉,打開爐門,取出一大盤麵包。年老的那個問湯姆吃過早飯沒有,知道他還沒吃,就說:「一起坐下來吧,我們的東西很多。」湯姆說:「謝謝,這麼香的東西,我可不能不吃。」吃着早飯,年輕的告訴湯姆,他們給人裝了十二天水管子了。
這十二天裏邊,他們頓頓都吃得很好,甚至還置了新衣裳。如果湯姆願意一起去的話,可以給他想想辦法。湯姆說:「這可太承你們的情了。請等一等,我去給家裡人說一聲。」
家裡只有露西醒來了。湯姆招手把她喚出帳篷,對她說:“別吵醒他們。
等大家起來你告訴他們,我找到了幹活的機會,現在接頭去。再告訴媽,我在鄰居那兒吃過早飯了。”交代完畢,就跟新結交的朋友,三個人一同上路。
湯姆說:「真可笑。我吃了你們的東西,還沒把我的名字告訴你們。我叫湯姆·約德。」年老的說,「我叫鐵木賽·華萊斯,這是我兒子威爾基。」
華萊斯一家來這兒已經十個月了。為了找不到活幹吃足了苦頭。實在沒有辦法,他們把汽車賣了,一輛車才賣了十塊錢。這一陣在給一個好心的小農場主幹活,可是他們知道,這活兒是幹不長的。
聽了這番情形,湯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