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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愛情的歌手,唱出你的哀愁?⑨
我睡在床上,「床邊燃着一支悲傷的蠟燭」,——真的是一支悲傷的油蠟燭,而不是一盞電燈。是誰流露出自己少年時代的愛情,或者更正確地說,流露出愛情的渴望,是他還是我?
夢神呵,請你給我苦惱的愛惜
以甜蜜的歡樂,直到黎明!⑩
而那邊「樹林又脫去自己的紅衣,冬麥地又遭受瘋狂的遊戲」,對於這種遊戲,我也同樣着迷:
多麼快呵,在遼闊的原野上,
我的新裝蹄鐵的馬在飛奔!
它的蹄子敲着凍結的土地,
發出多麼清脆、響亮的回聲!⑾
晚上,當朦朧的、紅色的月亮靜悄悄地在我們死寂的、黑暗的花園上頭升起的時候,在我心中又響起了這奇妙的詩句:
在松林後邊,朦朧的月亮,
象個幽靈,在東方冉冉上升,——⑿
我的心靈充滿了一些難以言表的夢幻,痴想著那不可知的和永遠使我心醉神迷的東西。在這個寂靜的時刻,這不可知的東西正在一個遙遠的異鄉中:
走向喧閙的波濤衝擊的海岸……⒀
①見普希金詩《冬晚》。
②見普希金詩《淚珠》。
③見普希金詩《小花》。
④見萊蒙托夫詩《紀念奧陀耶夫斯基》。
⑤見普希金詩《冬天的早晨》。
⑥見普希金詩《冬天的早晨》。
⑦見普希金詩《冬天》。
⑧見普希金詩《致多麗雅》。
⑨見普希金詩《歌手》。
⑩見普希金詩《致夢神》。
⑾見普希金詩《多麼快呵》。
⑿見普希金濤《陰雨的日子》。
⒀見普希金詩《陰雨的日子》。
九
我對麗莎·比比科娃的感情不僅出於我的幼稚,而且也出於我對我們生活方式的熱愛。曾經有一個時期,俄羅斯的全部詩歌都與這種生活方式有着密切的關係。
我鍾情於麗莎是符合古老的詩歌情調的,正象我鍾情於任何一個完全屬於我們這個社會階層的人物一樣。
這個社會階層的精神,我想是浪漫主義化了的,但它永遠在我眼前消失了,這反倒讓我覺得更好一些。
我看見,我們的生活開始窮困了,但唯其如此我才更加珍貴它,我甚至有點古怪地為這種窮困而高外……也許,正因為如此我才發現了同普希金的親近。根據雅澤科夫的描繪,普希金的家也決不是一幕富有的景象:
牆上隨便裝飾着
一些穿洞的壁紙,
地板沒修理,只有兩扇窗戶
和一扇在窗子中間的玻璃門扉,
屋角的聖像前擺着一張沙發,
還有兩把椅子……
但是,當麗莎住在巴圖林諾的時候,我們的窮困生活已被炎熱的六月所掩飾。那時花園已綠蔭如蓋,充滿了凋謝的茉莉花的清香,散髮着盛開的玫瑰的芬芳,池塘可以游泳。我們這邊的池塘沿岸,覆蓋着花園的樹蔭,浸沉在茂密的、涼爽的青草裡,池塘象畫中一樣,被高大的柳叢遮蔽着。柳叢的嫩葉瑩瑩,柔枝爍爍……對我說來。
麗莎已永遠同這些可以游泳的初夏,同六月的風景,同茉莉、玫瑰、午餐上的草莓、沿岸的楊柳、太陽曬緩了的湖水以及綠苔的氣息融成一體了。柳樹的長葉非常芳香,但味道卻是苦澀的……
這年夏天,我沒有到過烏瓦羅夫家,因為格列波奇卡是在農業學校度過這個夏天的——他由於在中學成績不佳轉到農業學校來了。烏瓦羅夫一家也沒有到我們這裡來,我們的關係十分緊張,是為鷄毛蒜皮的小事爭吵而引起的,這在鄉間很常見。但是,烏瓦羅娃終究還是來請求父親允許她們在我們這邊的池塘裡游泳,所以她差不多每天都同比比科娃一家到我們這裡來,這樣我就經常無意中同她們在池塘邊相遇。我對她們特別講禮,彎腰鞠躬。
而比比科娃太太,雖說一向都有點傲慢,走起路來神氣十足,但穿著一件肥大的長袍,肩上披着一條大浴巾,向我還禮就已相當親切,而且還帶著訕笑,這大概是想起我當時在城裡從圖書館跑出來的狼狽情形。麗莎向我還禮先是羞羞答答,後來就愈來愈友好和親切了。她的皮膚已曬得有點黑,那雙大眼睛炯炯發光。她穿著一件藍領白色水手上衣,一條相當短的藍裙,頭上不戴任何遮陽帽,微微捲曲的黑髮辮扎着一個白色的大花結。
她沒有游泳,只坐在池塘邊,看她的母親和烏瓦羅娃在特別濃密的柳叢下洗澡。但她有時脫去便鞋,在青草上走來走去,享受青草的溫柔與清涼。這樣我就好幾次看見了她的赤腳。在碧綠的草地上,她那白嫩的小腳顯得格外優雅,美不可言……
又是一些月夜。於是我打算晚上通夜不睡,只待太陽出來後再躺下睡覺,晚上就在自己的房間裡,坐在燈光下讀詩和寫詩,然後漫步花園,從池塘欄壩這邊眺望烏瓦羅娃,家的莊園……
白天,在這欄壩上,常有一些農家婦女和姑娘。她們俯身在一塊放在水邊的、平坦的大圓石上,把褲子高高撩過膝蓋,露出紅潤的、粗壯的但畢竟還顯出女性溫柔的膝蓋,十分好看。她們一邊用搗衣杵捶着濕漉漉的灰衣服,一邊活潑而爽朗地高聲談笑。她們有時伸直腰,用干袖子揩去額角上的汗珠。
當我路過她們身邊時,她們竟放肆地跟我開玩笑,話裡有話地說:「少爺,你是不是丟了什麼東西?」接着又彎下身來,更用力地捶着,噼噼啪啪地敲打着,你一言我一語,不知為什麼嘻嘻哈哈笑起來。我趕快走開,因為我已不能再看她們彎下的腰身和裸露的膝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