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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就在於我出了一連串的事,」阿廖沙繼續道,「啊呀,諸位!我看見了什麼,我做了什麼,我認識了一些怎樣的人同!首先是卡佳:簡直是個十全十美的女人!而在此之前我居然對她一無所知!當時,星期二,我曾經跟你談到過她,娜塔莎--記得嗎,我說的時候還那麼興高采烈,唉,即使當時,我對她也几乎一無所知。她一直對我藏着掖着,直到最近。但是現在我們彼此已經完全瞭解了。現在我跟她已經你我相稱了。但是我還是從頭說起吧:第一,娜塔莎,你不知道她對我說了你一些什麼,因為我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三,把我們這裡發生的事統統告訴她了....順便提一下:我記起來了,那天上午,也就是星期三,我來看你的時候,我在你面前顯得多台問!你興沖沖地迎接我,你一門心思考慮的全是我們的新情況,你想同我說說這一切;你心事重重,與此同時,又跟我打呀閙呀,我知故作正經,一副順乎其然的模樣!噢,笨蛋!笨蛋!要知道,說真格的,我當時想要炫耀一番,吹噓一通,因為我很快要做丈夫了,要做個正經八百的人了,我居然想在你面前吹噓和賣弄,豈非太可笑了嗎!啊呀,還用說嗎,你當時曾經笑話我,我這是活孩,活該受到你的嘲笑!」
公爵坐著默然不語,帶著一種得意而又嘲弄的微笑望着阿廖沙。兒子表露的這種既浮躁而又可笑的觀點,他似乎看了很高興。整個這天晚上,我一直在用心觀察他,並且堅信,他根本就不愛自己的兒子,儘管有人說他這個做父親的太溺愛他了。
「見過你以後,我就去看卡佳,」阿廖沙滔滔不絶地說道,「我已經說過,我們僅僅在今天上午才彼此完全相知;這事怎麼發生的,真奇怪....我都記不得了....幾句熱烈的言詞,坦率陳述的幾點感覺和想法,我們就心心相印,成了終身知己。你應當,應當認識她,娜塔莎!她對我說到你,說得多麼好,多麼中肯啊!她向我解釋,說你對我來說是個無價之寶!漸漸地、漸漸地她向我說明了自己的一切想法和自己的人生觀;這是一個非常嚴肅而又熱情的姑娘!她講到我們的天職,我們的使命,並說我們大家都應當為人類服務,因此,在這麼五六個小時的談話中,我們就完完全全心心相印了,最後我們就互相向對方起誓:永遠保持友誼,我們要終生在一起,共同奮鬥!」
「奮鬥什麼呀?」公爵詫異地問。
「我完全變了,父親,當然這一切一定會使你感到奇怪,我早預感到你會品頭論足地反對我的,」阿廖沙莊重地回答道,「你們都是講究實際的人,你們有許多陳規陋習,既護乎其然,又刻板守舊;你們對一切新事物,對一切年輕的、新鮮的東西都抱著不信任的、敵對的、嘲笑的態度。但是我現在已經不是幾天前你知道的那個我了。我成了另一個人!我敢於直面世界上的一切人和事。如果我知道我的信念是對的,我就要堅持到底,海姑石爛,決不回頭,只要我不迷路,不暈頭轉向,那我就是一個光明正大的人。這對我就足夠了。今後你們愛說什麼只管說去,我堅信自己是對的。」
「是嗎!」公爵嘲笑地說。
娜塔莎不安地看了看我們。她替阿廖沙擔心。他經常一說話就信口開河,忘乎所以,因而使自己處于很不利的地位,這,她是知道的。她不願意看到阿廖沙在我們面前,特別是在他父親面前,暴露他可笑的一面。
「你怎麼啦,阿廖沙!這不是在談玄之又玄的哲理嗎,」她說,「一定是什麼人教你的....你還是談自己的事吧。」
「我是在說嘛!」阿廖沙叫道,「你知道嗎:卡佳有兩位遠親,大概是什麼表系吧,一位叫列文卡,另一位叫鮑林卡,一位是大學生,另一位則是普普通通的年輕人。她跟他倆有聯繫,而這兩位簡直是了不起的人。他倆几乎不去看望伯爵夫人,因為這是原則問題。當我和卡佳談到一個人的天職、使命以及與此有關的一切的時候,她向我提到了他們倆,並且立刻給了我一封寫給他們的短箋;我馬上飛也似的跑去拜望他們。當天晚上我們仨就成了莫逆之交。那裡有二十來個人,出身不一,有大學生,有軍官,有畫家;還有一位作家....他們都認識您,伊萬·彼得羅維奇,就是說都拜讀過您的大作,並且在將來對您寄予很大希望。這話是他們親口對我說的。我告訴他們,我認識您,並且答應他們介紹您去跟他們認識。他們大家都像親兄弟一樣張開雙臂歡迎我。初次見面,我就告訴他們,我很快就要結婚了;因此他們也就把我當作一個有家室的人看待。他們住各五層樓,緊挨着屋頂;他們儘可能地常常聚會,大半在星期三,在列文卡和鮑林卡的住處。這全是一些富有朝氣的年輕人;他們大家對全人類都抱著火熱的愛;我們大家談了我們的現在和將來,科學和文學,我們談得那麼好,那麼直率和隨便....上那兒去的還有一位中學生。他們彼此相親相愛,他們是多麼高尚啊!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像他們這樣的人!在此以前,我待的是什麼地方啊?我看到過什麼?我又是在什麼思想影響下長大的?娜塔莎,只有你一個人跟我談論過這一類問題。啊呀,娜塔莎,你一定要跟他們認識認識;他們已經認識卡佳了。他們談到她的時候都十分敬佩,而且卡佳已經對列文卡和鮑林卡說過,等她一旦有權支配自己的財產,她一定立刻捐贈一百萬做公益事業。」
「支配這一百萬的人肯定就是列文卡和鮑林卡及其全體同夥嘍?」公爵問。
「不對,不對;父親,你這麼說是可恥的!」阿廖沙熱烈地叫起來,「我對你的想法表示懷疑!關於這一百萬我們倒的確談論過,而且討論了很長時間:該怎麼使用這筆錢?最後決定首先用於社會啟蒙....」
「是的,在此以前我的確不完全瞭解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公爵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仍舊帶著原先的嘲弄的微笑。「然而,我對她曾經寄予很大希望,但是卻沒料到這....」
「什麼這!」阿廖沙打斷他的話道,「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難道這有點不合乎你們的處世之道?就因為至今還沒有一個人慷慨解囊,捐贈過一百萬,而她竟要慷慨捐贈?難道就因為這個嗎?但是,既然她不願依靠他人為生,那又怎麼辦呢;因為靠這幾百萬過日子,也就是依靠他人為生(我也是現在才明白過來的)。她想有益於祖國,有益於大眾,她想為公益事業作出自己的一份貢獻。關於慷慨捐贈一事,我們已經司空見慣,但是一捐一百萬,這就非同小可了!我曾經深信不疑的、備受人們讚頌的有利有節等等,又是建立在什麼基礎上的呢!你幹嗎這麼看著我,父親?好像你看到站在你面前的是個小丑,是個傻瓜似的!哼,當傻瓜又怎麼樣?娜塔莎,你最好聽聽卡佳對這事是怎麼說的吧:『要緊的不是頭腦,而是指導這頭腦的人的氣質、心、高尚的情操和修養。』但是,主要的是別茲梅金對此有一個天才說法。別茲梅金是列文卡和鮑林卡認識的一位朋友,而且,不瞞諸位,這是個人物,是個真真的天才!大概就昨天吧,他在談話時提到:一個傻瓜一旦認識到自己是傻瓜,就已經不是傻瓜了①。說得多對呀!這樣的金玉良言在他那裡几乎隨時可以聽到。他出口就是真理。」
「的確是句至理名言!」公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