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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 419 / 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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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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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弗洛什一面唱,一面還做着豐富多采的表演。姿態是疊句的支點。他的臉有着千變萬化、層出不窮的臉譜,在大風裡飛揚的破被單上的窟窿眼兒也比不上他那張臉的滑稽突兀、變幻莫測。可惜他只是一個人,並且是在黑夜裡,沒人看見,有人也看不見。這是被埋沒了的財富。

他突然一下停住不唱了。


  

「把浪漫曲暫停一下。」他說。

他那雙貓眼睛發現在一扇大車門的門洞裡有一幅所謂的構圖,也就是說,一幅人物畫:物是一輛手推小車,人是一個睡在車子裡的奧弗涅人。

那小車的車桿着地,奧弗涅人的頭靠着車箱的邊。他的身體蜷曲在斜着的車板上,兩隻腳垂到地上。

伽弗洛什富有經驗,一眼看出那人喝醉了。

那是一個在那一帶推送貨物的工人,他喝得太多,也睡得太死。

「是這樣,」伽弗洛什想道,「夏天的夜晚,大有好處。這奧弗涅人在他的小車裡睡着了。讓我來把這車子送給共和國,把奧弗涅人留給王朝。」

他心裡一亮,有了個閃光的主張。他想道:

「這輛小車,把它放在我們的街壘上,那才好呢。」

那奧弗涅人正在打鼾。

伽弗洛什輕輕地從後面拖動那小車,又從前面,就是說,抓着他的腳,拖動那奧弗涅人,一分鐘過後,奧弗涅人便安安逸逸地直躺在地上。

小車沒有掛礙了。

伽弗洛什已習慣于處處預防不測,因而他身上什麼都有。他從衣袋裏掏出一張破紙和一小段從一個木工那裡摸來的紅鉛筆。

他寫道:

法蘭西共和國

收到你的小車一輛

他還簽上自己的名字:「伽弗洛什。」

寫完以後,他把這張紙塞進仍在打鼾的奧弗涅人的燈芯絨背心的袋子裡,兩手抓住車桿,推起小車,朝着菜市場的方向飛跑走了,把那輛歡騰得意的小車一路上推得咯登咯登震天價響。

他這樣幹是危險的。在王家印刷局有個哨所。伽弗洛什沒有想到,那哨所是由郊區的國民自衛軍駐守的。那一班的人已經有些被驚醒了,好幾個人的頭已從行軍床上抬起來。連續兩盞路燈被砸爛,加上那一陣怪吼怪叫的歌聲,這已足夠了,那幾條街上的人原是膽小怕事的,太陽落山便想睡,老早便用蓋子罩上蠟燭。一個鐘頭以來,這野孩象個玻璃瓶裡的蒼蠅似的,在這一帶閙得天翻地覆。郊區的那個班長已經注意了。他在等着。他是個小心謹慎的人。

那輛小車的狂奔亂滾使班長忍無可忍,不能再等了,他決定出去巡查。

「他們是一大夥人!」他說,「我得慢慢兒上。」

很明顯,那條無政府主義七頭蛇已經鑽出籠子,在那一帶興妖作怪。

班長捏着一把汗,躡手躡腳,從哨所裡鑽出來。

伽弗洛什推着小車,正要走出老奧德烈特街時,忽然面對面地碰上了一身軍服、一頂軍帽、一綹帽纓和一支步槍。

他急忙停下來。這是他第二次停步。

「呵,」他說,「是他。您好,公共秩序。」

伽弗洛什的驚慌是短暫的,很快就消失了。

「你去什麼地方,流氓?」那班長大聲說。

「公民,」伽弗洛什說,「我還沒有叫您做資產階級,您為什麼要侮辱我?」

「你去什麼地方,壞蛋?」

「先生,」伽弗洛什又說,「您昨天也許還是個聰明人,今天早上您卻已經被砸了飯碗。」

「我問你去什麼地方,無賴?」

伽弗洛什回答說:

「您說起話來很惹人愛。的確,我看不出您有多大年紀。您應當把您的頭髮賣了,每根賣一百法郎。這樣,您就可以賺五百法郎。」

「你去哪兒?你去哪兒?你去哪兒?土匪!」

伽弗洛什接著說:

「這是些粗話。下次,人家喂您吃奶時,得好好把您的嘴揩揩乾淨。」

那班長端起了刺刀。

「你到底說不說你要去什麼地方,窮光蛋?」

「我的將軍,」伽弗洛什說,「我要去找醫生,替我的太太接生。」

「你找死!」班長吼着說。

用害你的東西救你自己,這才是高明人的高招,伽弗洛什一眼便認清了形勢。給他帶來麻煩的是那輛小車,應當用小車來保護他。

當班長正要向伽弗洛什撲上去時,那輛小車突然變成了炮彈,順手一送,便狂暴地向那班長滾了過去,正沖在他的肚子上,把他撞了個仰面朝天,落在街旁的臭水溝裡,步槍也朝天打了一槍。

哨所裡的人聽到班長叫喊,一窩蜂似的湧了出來,跟在那第一槍後面,漫無目標地亂放一氣,放過以後,又裝上子彈再放。


  
這一場捉迷藏似的射擊足足延續了一刻鐘,並且打死了幾塊玻璃窗。

伽弗洛什這時正瘋狂地往後跑,跑過了五六條街才停下來,坐在紅孩子商店轉角處的護牆石上喘氣。

他張着耳朵聽。

喘過一陣氣以後,他轉向槍聲緊密的地方,把左手舉到鼻子的高度,向前連送三次,同時用右手敲着自己的後腦勺,這是巴黎的野孩們從法國式的諷刺中提煉出來的藐視一切的姿勢,並且效果顯然是良好的,因為它迄今已風行了半個世紀。

這場高興被一個苦惱的念頭攪亂了。

「對呀,」他說,「我只顧咕咕咕地笑,笑痛了肚皮,笑了個痛快,卻迷了路,非得繞個彎兒不成。我得趕快回街壘,不要耽誤了時間!」

說了這話,他便起步趕路。

在跑着的時候,他說:

「唉,我剛纔唱到哪一段了?」

他又唱起了他的那首歌,邊唱邊向小街裡跑,歌聲在黑暗中逐漸減弱:

但是還剩下不少的巴士底監獄,

我要搗爛砸碎

現在的所謂公共秩序。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大家來玩九柱戲喲!

讓一個大球滾上去,

把舊世界沖得稀巴爛。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歷史悠久的好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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