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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和我姐姐唱起了雙簧,以郝維仙小姐作為話題盡扯些毫無意義的事情,比如說她該為我做什麼,她該為我考慮什麼。每聽到此,我總是痛苦不堪,淌出怨恨的眼淚,真想狂奔到彭波契克面前,把他全身上下狠狠揍一頓。談話時,我姐姐的勁兒好像每涉及我一次就要拔出我的一顆牙似的。而彭波契克又總是自封為我的保護人,自鳴得意地坐在那裡,用他那輕蔑的眼光監管着我,儼然以我命運的締造者自居,認為他為我做了這麼多好事,自己反而一無所獲,不合算。
凡是這類討論喬是沒有份兒的。但是當他們在談論什麼時,時常要談到他,因為我姐姐已經看出喬是不讚成我離開鐵匠鋪的。我的年齡已足夠做喬的徒弟了。只要喬坐在那裡把火鉗擱在膝頭上,一面漫不經心地撥弄着爐格中的灰,一面獃獃地出神時,我姐姐便直截了當地把他這種無辜的行為當作是對立情緒的表現,就會撲向他,從他手中奪下火鉗,推操他的身子,然後把火鉗丟在一邊。每一次這類問題的辯論,結果都是以最令人不快的局面收場。一時間,再沒有新的談話資料,我姐姐總是停下來打起哈欠,然後忽然,似乎偶然地一眼看到了我,便向我猛撲過來,嘴裡說道:「行了!這兒沒有你的事了!你去睡覺吧。這一晚你是夠惹人煩的了!」他們把我煩得要死,卻反而怨我,好像是我懇求他們來找我麻煩一樣。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看上去我們還要繼續過這樣的日子,也還要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但是有一天,郝維仙小姐正扶着我肩頭行走時,突然停了下來,有些不高興地對我說道:
「皮普,你已長高了!」
我帶著沉思的表情望了她一眼,覺得以這種目光作媒介是最好的方法,讓她知道這是自然的成長,是我無法控制的。
當時她沒有再說什麼,但一會兒她又停下來重新望着我,過了一會兒又望望我,然後便顯得一臉愁雲,心情憂鬱。下一次,我照例又去侍候。像往常一樣,我們結束了運動,我扶着她走到她的梳妝台前,她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指,說道:
「再把你那鐵匠的名字告訴我。」
「小姐,他叫喬·葛奇裡。」
「你就是要當這個師父的學徒嗎?」
「是的,郝維仙小姐。」
「你最好立刻就去當學徒。葛奇裡是否能帶著你們訂的師徒合同和你一起到這兒來一次,你說呢?」
我對她表示,如果要他帶著合同來一次,他一定會感到萬分榮幸。
「那麼就讓他來一次。」
「郝維仙小姐,約定哪一天來呢?」
「得了,得了!我不知道時間。要他快來,和你一起來就可以。」
當晚我一回家,就把這個消息告訴喬,而我姐姐聽到後反而大發脾氣,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發的脾氣都要大。她責問我們是不是把她當成放在門口的擦鞋墊子,可以任意踩踏?我們怎麼竟敢如此對待她?我們究竟認為她配到怎樣的人家去做客才恰當?她一連提出許多問題,發了很大的火,然後拿起燭台向喬摔過去,隨即便號啕大哭,拿出了簸箕(這一舉動永遠是一種不祥之兆),把粗布圍裙系在腰上,開始瘋狂地打掃。光是掃地她還不滿足,又提來一桶水,拿來一把地板擦子,在房屋裡擦洗起來,使我們在裡面無法立足,只有跑到院子裡站着發抖。一直到晚上十點鐘,我們才仗着膽子溜進屋。我姐姐又問喬那時為什麼不討個女黑奴當老婆?喬一言不發,這個可憐的人兒只是站在那裡用手摸着他的鬍鬚,垂頭喪氣地看著我,彷彿在想當時討個女黑奴當老婆說不定是個好主意。
第十三章 第三天,喬用他那件周日禮服把自己包裝起來,準備陪我去郝維仙小姐的家。看他穿衣服時,我感到這對他來說就等於是一場 災難。他以為遇到如此的重大場合必須穿上這套禮服,雖然他穿上普通的工裝要比穿禮服神氣得多。我想我也沒有必要對他說這些話,因為我心中明白,他用這套十分不合身的衣服包裝自己完全是為了我。那片襯衫領子在他脖子後面高得使他頭頂上的頭髮都豎得直挺挺的,好像一簇羽毛。
吃早飯的時候,我姐姐宣佈她和我們一起到鎮上去,然後留在彭波契克舅舅家等我們,要我們和那些高貴的女士們辦完事後到那裡叫她一聲。聽她的意思,這對喬是個大大的壞兆頭。這天鐵匠鋪停工,喬用粉筆在門上寫了個單音節詞「出」。雖然有一天不工作是難得的,但每遇到這一天他就要告訴人家。這是他的老習慣。他不僅寫字,還要配一幅畫,畫的是一支箭,箭射出的方向指明他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