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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 280 / 526
文學類 / 大江健三郎 / 本書目錄
  

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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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0頁

朗讀:

把這些全都畫出來的紙可是難找,我只能覺得遺憾哪……

說完我笑了笑,我以為這事就算完結。可是沒有想到第2天到了放學時間,天體力學家們靠着校門在等我,把我帶到他們暫住的家。我提出回去晚了會誤了父親=神官的課,他們說已經打過招呼了,說是他已同意,暫停在社務所上斯巴達教育課,在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這裡畫畫。還說,為了談這件事,把我前些日子畫的畫拿給父親=神官看了。


  

妹妹,我太高興了,父親=神官表現了對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很感興趣。於是我就從這天開始,按照天體力學專家們似乎是科學家的那套規矩,面對繪圖紙拼接起來的大畫面。畫面既然這麼大,神話與歷史的情景下面就要畫橫亙整個畫幅的破壞人的身體,可是這卻很難畫。把巨人化的一丈多高的破壞人畫出來可真不容易,像個躺着油罐一般,我畫的令人懷念的破壞人既像又不像,但是畫出來之後卻是覺得很親切的。

我的「出生前的回憶」,把每一個情景都用工筆畫那樣畫法畫出來就很好,空間也足夠。我為了讓站在我兩旁的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看著可笑,對於屁股上長出一隻瞪大了眼睛的男人,關在「洞」裡的光着身子的大個子女人,以及她矮小化的姿態等等,畫得更細。不過每天畫下去,我這個孩子心靈上就漸漸地產生了矛盾。畫創建期或者「自由時代」的插話還算好,但是從龜井銘助時代起到改正地稅以後該怎麼辦?開始時我打算大畫面的下半部分用破壞人填滿,躺着的人物膝蓋附近我甚至留出了五十天戰爭的空間。

在這時候之前,我對於阿波老爹、培利老爹敬愛之情深而且厚,對於他們兩人,把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隱瞞某些部分秘而不宣,頗感內咎。我在創建期和「自由時代」的插話部分畫了無數豆粒般大小的人物,所以直到父親=神官提出重新上課之前,整個畫還沒有畫完。

父親=神官的斯巴達教育課,包括星期日在內,每天講一小時,對於我這個孩子來說,確實感到吃力,不是個簡易的經歷。他和阿波老爹、培利老爹見面時溫文爾雅,可是給我上課時就截然不同了,性急而且一張陰森森的臉。那個大腦袋低下來的時候,就好像一個硬的箱子伸在你面前,額頭下面是眼窩挺深的暗淡無光的眼睛,為了節省吃飯時間,飯渣子總是掛在唇邊,帶著飯渣子的大嘴唇一動一動地叨叨咕咕。清楚而且大聲說的話只是開頭那句:

沒有的事也必須當實有其事來聽!記住啦?

我只能回答一聲:嗯。答應完了必須不再說話。父親=神官口傳的我們當地的傳承,講起來沒完沒了,好不容易講完之後突然揚起臉來,好像突然發現我就在他眼前而大吃一驚,吧噠吧噠地眨着他那滿是皺紋的眼睛就像大型照相機的卡嚓卡嚓地一樣。然後他就命令我把他說過的話用我自己的語言說一遍。

在我開始說話之前,他總是伸着他那大下巴頦一聲不吭地等着。

一張粗線條的、總是顯得憂鬱的臉沉默無言的父親=神官,就像古老的傢具一樣,不停地冒出一股體臭,那臭味主要出處就在顏色沒個準的一腦袋頭髮上,頭髮又密又長,長到壓着耳根,兩眼在蓬蓬的頭髮中不停地眨着,我總是被那股臭味折磨得一籌莫展。我為了拚命地把這股臭味抵擋回去,長期聞這股臭味的過程中,我琢磨出只好用滑稽來對待。於是父親=神官的表情彷彿在說:滑稽的傢伙!既表現出了悟道之心的道理,也着實可憐,不過肯定會引起發笑,藉以緩和這種臭味的折磨。


  
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旁聽父親=神官的授課,我從另一種動機出發,顯示了滑稽。我在他們在場的情況下學我們當地的傳承,既有些不好意思,也想到在這些學者們面前父親=神官是否耍粗暴態度。特別是講破壞人的事績的課程之後,我又說滑稽話逗樂打趣,阿波老爹、培利老爹,因為他們深刻理解村莊=國家=小宇宙的歷史與神話,所以好像心情沉重,他們說了下面的話,意在促使我有所反省。

你大概知道這塊土地上的人們對於破壞人的心情吧?因為聽你父親講課已經聽了好幾年了,所以你應該是比誰都最清楚的吧?那麼你父親讓你談破壞人時,為什麼左挑右選,偏偏專撿破壞人一生拉了多少糞以及怎樣計算出來的這事回答他呢?從你列式子的方法和計算能力,按你的年齡來說應該算優秀的……上課的時間裡你熱心聽講,不為其它瑣事所動,心不旁鶩,只要在旁邊一看就明白。因為你學習不懈,所以你父親讓你說一說你對破壞人的看法。於是思考一番之後,你就按他已經活了二百年、能跳過大楊樹的巨人等等條件,就計算出他的糞量至少在四百噸以上。你為什麼選來選去偏偏選出這麼個問題?不論你父親,也不論我們,對於你算出巨人總糞量,無不覺得的確可笑。

但是,你跟你父親學了那麼久,除了這個令人可發一笑的之外就沒有更重要的了?你父親是那麼熱心地研究,鄭重地敘述破壞人傳承的重要性,本來不能設想你對此不可能沒有感受,可是你為什麼跑題跑到這個程度?

面對阿波老爹、培利老爹十分誠懇、十分親切的態度,我不能不臉紅,但是我的內心深處和這些學者們不同,父親=神官對於我的大糞的說法並不僅僅看作滑稽的惡作劇,總之我是保留這種看法的。還是個孩子的我,包括不同層次的態度中,也反映了對父親=神官兩面價值的感情。自己確實口頭上承認滑稽所追求的是可笑的效果。但是自己內心主要想的還是打算表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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