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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補漢宣帝時,盜賊並起,徵張敞,拜膠東相。請吏追捕有功效者,得台切比三輔尤異,天子許之。上名尚書,調補縣令者數十人。是漢時縣令多取郡吏之尤異者,是以習其事而無不勝之患。今則一以畀之初釋褐之書生,其通曉吏事者十不一二,而軟弱無能者且居其八九矣。又不擇其人之材,而以探籌投鈎為選用之法,是以百里之命付之茸不材之人,既以害民,而卒至于自害。於是煩劇之區遂為官人之陷阱,而年年更代,其弊益深而不可振矣。然漢時之吏多通經術,故張弊得而舉之,宣帝得而用之。今天下儒非儒,吏非吏,則吾又不識用之何從也。于慎行《筆麝》言:「太宰富平孫公丕揚,患中人請託,難於從違,大選外官,立為掣籤之法,一時宮中相傳以為至公,下逮閭巷翕然稱誦,而不知其非體也。古人見除吏條格,卻而不視,以為一吏足矣。奈何衡鑒之地,自處于一吏之職,而無所秉成,亦已陋矣。至於人才長短,各有所宜;資格高下,各有所便;地方繁簡,各有所合;道里遠近,各有所準。乃一付之於簽,是掩鏡可以索照,而折衡可以坐揣也。從古以來,不聞此法。」
南人選南,北人選北,此昔年舊例。宋政和六年,詔知縣注選,雖甚遠無過三十驛。三十驛者,九百里也。今之選人,動涉數千里,風士不諳,語音不曉,而赴任寧家之費復不可量,是率天下而路也。欲除銓政之弊,豈必如此而後為至公邪?夫人主苟能開誠佈公,則自大臣以下至于京朝官,無不可信之人。而銓選之外有不必在京師者。唐貞觀元年,京師谷貴,始分人于洛州置選。至開耀元年,以關外道里迢遞,河洛之邑,天下之中,始詔東西二曹兩都分簡。留放既畢,同赴京師,謂之東選。是東都一掌選也。黔中、嶺南、閩中官不由吏部,委都督選擇士人補授。上元三年八月壬寅,敕自今每年遣五品已上強明清正官充南選使,仍令御史同往注擬。大曆十四年十二月己亥,詔專委南選使,停遣御史。是黔中、嶺南、閩中各一掌選也。《李峴傳》曰:「代宗即位,征峴為荊南節度、江陵尹、知江淮選補使。」又曰:「罷相為吏中尚書,知江淮選舉,置銓于洪州。」《劉滋傳》曰:「興元元年,改吏部侍郎,往洪州知選事。時京師寇盜之後,天下旱蝗,谷價翔貴,選人不能赴調,乃命滋江南典選,以便江嶺之人。」是江南又一掌選也。宋神宗詔川陝、福建、廣南八路之官罷任,迎送勞苦,令轉運司立格就注,免其赴選。是亦參用唐人之法。今之議者必曰:如此,多請託之門,而啟受賕之徑。豈唐人盡清廉,而今人皆貪濁邪?夫子之告仲弓曰:「舉爾所知。」今之取士,禮部以糊名取之,是舉其所不知也;吏部以掣籤注之,是用其所不知也。是使其臣拙于知人,而巧於避事。及乎赴任之後,人與地不相宜,則吏治墮,吏治墮則百姓畔,百姓畔則干戈興。於是乎軍前除吏,而並其所為尺寸之法亦不能守。豈若廓然大公,使人舉其所知,而明試以功,責其成效于服官之日乎?唐太宗謂侍臣曰:「刺史,朕當自選;令,宜詔五品已上各舉一人。」有明正統元年十一月乙卯,敕在京三品以上官,各舉廉潔正明達事體堪任御史者一人,在京四品官及國子監翰林院堂上官、各部郎中員外郎、六科科給事中、各道掌道御史,各舉廉慎明敏寬厚愛民堪任知縣者一人,吏部更加詳察而擢用。夫欲救今時之敝,必如此而後賢才可得,政理可興也。自南北互選之後,赴任之人動數千里,舉債方得到官。而土風不諳,語言難曉,政權所寄多在猾胥。昔唐之季世,嘗暫一行之於嶺南矣。文宗開成五年十一月,嶺南節度使盧鈞奏:「伏以海嶠擇吏,與江淮不同。若非諳熟土風,即難搜求人瘼。且嶺中往日之弊是南選,今時之弊是北資。臣當管二十二州,惟韶、廣二州官僚,每年吏部選授,若非下司貧弱令史,即是遠處無能之流,比及到官,皆有積債,十中無一肯識廉恥。臣到任四年,備知情狀。其潮州官吏伏望特循往例,不令吏部注擬,且委本道求才。若攝官廉慎有聞,依前許觀察使奏正。事堪經久,法可施行。」敕旨依奏。此固昔人以為敝法而改弦者矣。處台衡者,其可不用讀書人哉。
掣籤之法未行,選司猶得意為注闕,雖多有為人擇地,亦尚能為地擇人。自新法既行,並以聽之不可知之數,而敏劇之區,有累任不得賢令,相繼褫斥者。夫君子之道在乎至公,存一避嫌之心,遂至以人牧為嘗試。昔唐皎為吏部侍郎,當引入銓,或雲其家在蜀,乃注與吳;復有言親老,先任江南,即唱之隴右。史書以為譏笑。以此用人,豈能致太平之理哉!《實錄》言洪武四年正月壬辰,河南府知府徐麟以母老,居蘄之廣濟,請終養。詔改麟為蘄州府知府,俾就養其母。聖主之興,坦懷待物,其所以勸群臣者至矣。
萬曆末,常熟顧大韶作《竹簽傳》,其文仿《毛潁傳》為之。謂簽對主上言:「上而庶吉士科道之選,下而鄉會議取士,台皆用臣,臣乃得殿其材。」此憤世滑稽之言,然以之曉人,可謂罕譬而喻矣。夫楚王之厭紐,盆子之探符,古之人用以立帝立王,而今日廑廑施之選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