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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 98 / 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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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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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裡很暗;他們站在燈旁。他們默默地對看了約摸一分鐘光景。拉祖米欣終生都記得這一分鐘。拉斯科利尼科夫閃閃發光、凝神注視着他的目光彷彿每一瞬間都竭力想穿透到他的心靈、穿誘到他的意識裡去。拉祖米欣突然不寒而慄。彷彿有個什麼奇怪的東西在他們之間一閃而過....有個什麼念頭,好像是暗示,轉瞬即逝;雙方突然都理解,有個什麼可怕的、豈有此理的東西隔在他們中間....拉祖米欣臉色白得像死人一樣。

「現在你明白了嗎?」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說,十分痛苦地扭歪了臉。「你回去吧,回到她們那裡去,」他突然補充說,然後很快轉身從這幢房子裡走了出去。


  

現在我不來描寫那天晚上普莉赫裡婭 • 亞歷山德羅芙娜那裡的情況:拉祖米欣怎樣回到她們那裡,怎樣安慰她們,怎樣發誓說,得讓羅佳好好養病,怎樣發誓說,羅佳一定會回來,每天都會來,說他非常、非常心煩意亂,不該刺激他;還說他,拉祖米欣,一定會好好照料羅佳,給他請一個好醫生,請一個最好的醫生,給他會診....總之,從那天晚上起,拉祖米欣已經成了她們的兒子和哥哥。

【四】



拉斯科利尼科夫徑直往運河邊上的那幢房子走去,索尼婭就住在那裡。這是一幢三層樓房,是幢綠色的舊房子。他找到了管院子的,後者明確地告訴了他,裁縫卡佩爾納烏莫夫住在哪裡。他在院子的角落裡找到又窄又暗的樓梯的入口,順着樓梯上去,終於到了二樓①,走進從靠院子的那一邊環繞着二樓的迴廊。正當他在黑暗中慢慢走着,摸不清哪裡是卡佩爾納烏莫夫家的房門的時候,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突然有一道門開了;他不由自主地拉住了房門。

①前面曾說,索尼婭是住在三樓。 「是誰?」一個女人的聲音驚慌不安地問。

「是我....來找您的,」拉斯科利尼科夫回答,說罷走進了那間很小的前室。這兒一把破椅子上放著個歪着的銅燭台,上面插着一支蠟燭。

「是您!上帝啊!」索尼婭聲音微弱地驚呼,像在地上紮了根似地獃獃地站住不動了。

「往您屋裡去怎麼走?往這邊嗎?」

拉斯科利尼科夫竭力不看她,趕快走進屋裡。

稍過了一會兒,索尼婭也拿着蠟燭進來了,把蠟燭放下,站在他面前,完全驚慌失措,說不出地激動,看來,他的突然來訪使她感到吃驚。突然,紅雲飛上了她蒼白的面頰,眼裡甚至出現了淚花....她心裡很難過,既感到羞愧,又感到快樂....拉斯科利尼科夫很快轉身坐到桌邊的一把椅子上。

他匆匆地向整個房間掃視了一眼。

這是一間大房間,不過非常矮,是卡佩爾納烏莫夫家出租的唯一一間房間,通往他們家的房門就在左邊牆上,這道門鎖起來了。對面,右邊牆上還有一道門,也一直緊緊地鎖着。門那邊已經是鄰居家另一個房號的另一套房子了。索尼婭住的房間像間板棚,樣子是個很不規則的四邊形,好似一個畸形的怪物。靠運河那邊的牆上有三扇窗子,這面牆有點兒斜着,好像把這間房子切掉了一塊,因此房子的一角顯得特別尖,彷彿深深地插進什麼地方去了,這樣一來,如果光線較暗,甚至看不清那個角落;而另一個角卻是個鈍得很不像樣子的鈍角。這個大房間裡几乎沒有什麼傢具。右邊角落裡擺着一張床;床旁靠門的那邊放著一把椅子。放床的那堵牆邊,緊挨着通另一套房子的房門,放著一張普通的木板桌子,上麵舖着淡藍色的桌布;桌旁放著兩把籐椅。對面牆邊,靠近那個鋭角的地方,放著一個用普通木料做的、不大的五斗櫥,因為地方太空曠了,看上去顯得孤零零的。這就是屋裡的全部傢具。各個角落裡,那些又臟又破的淡黃色牆紙都已經發黑了;冬天裡這兒想必非常潮濕,而且煙氣瀰漫。貧窮的狀況十分明顯,床前甚至沒有帷幔。

索尼婭默默地看著自己的客人,而他正在那樣仔細、那樣沒有禮貌地打量着她的房間,最後,她甚至嚇得發抖了,彷彿她是站在一個法官和能決定她命運的人面前。

「我來的時間太晚了....有十一點了吧?」他問,一直還沒有抬起眼睛來看她。

「是的,」索尼婭喃喃地說。「啊,是的,是有十一點了!」她突然急急忙忙地說,似乎她的出路就在於此,「房東家的鐘剛剛打過....我聽見了,是十一點。」

「我是最後一次來看您,」拉斯科利尼科夫憂鬱地接著說下去,雖說這不過是他頭一次來這裡,「也許,以後,我再也不會看到您了....」

「您....要出門?」

「我不知道....一切都看明天了....」

「那麼明天您不去卡捷琳娜 • 伊萬諾芙娜那兒了?」索尼婭的聲音發抖了。

「我不知道。一切都看明天早晨....問題不在這裡:我來,是要跟您說一句話....」

他向她抬起眼來,目光若有所思,突然發現,他坐著,她卻一直站在他面前。

「您為什麼站着?您坐啊,」他說,聲音突然變得溫和而又親切。

她坐下了。他和藹可親地,几乎是憐憫地看了她一會兒。

「您多瘦啊!瞧您的手!多麼蒼白。手指就像死人的一樣。」

他握住她的手。索尼婭微微一笑。

「我一向是這樣的,」她說。

「住在家裡的時候也是這樣?」

「是的。」

「唉,那當然了!」他斷斷續續地說,他臉上的神情和說話的聲音又突然改變了。他又朝四下里看了看。

「這是您向卡佩爾納烏莫夫租的?」

「是的....」

「他們就住在那邊,房門後面?」

「是的....他們住的也是這樣一間房子。」r>

「一家人都住在一間屋裡?」


  

「住在一間屋裡。」

「要叫我住在您這間屋裡,夜裡會害怕的,」他憂鬱地說。

「房東一家人都很好,待人很親切,」索尼婭回答,一直好像還沒鎮靜下來,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所有傢具,還有這一切....都是房東的,他們心地都很好,孩子們也常上我這兒來....」

「他們說話都口齒不清,是嗎?」

「是的....他說話結結巴巴,還是個跛子。他妻子也是這樣....倒不是口吃,而是,好像老是沒把話說完。她心很好....他從前是地主家的僕人。有七個孩子....只有老大說話結巴,另外幾個只不過有病....說話倒不結巴....您怎麼知道他們的?」她有點兒驚奇地補上一句。

「當時您父親把什麼全都對我說了。您的情況,他全都告訴了我....連有一次您六點出去,八點多才回來,還有卡捷琳娜 • 伊萬諾芙娜跪在您床前,連這些也都告訴我了。」

索尼婭感到很難為情。

「我今天好像看到了他,」她猶豫不決地喃喃地說。

「看到了誰?」

「父親。我在街上走着,就在那裡附近,街道的一個角落上,八點多的時候,他好像在前面走。完全像他。我想去卡捷琳娜 • 伊萬諾芙娜那裡....」

「您在散步?」

「是的,」索尼婭斷斷續續地喃喃地說,她又不好意思了,於是低下頭去。

「住在父親那裡的時候,卡捷琳娜 • 伊萬諾芙娜几乎要打您,是嗎?」

「啊,不,看您說的,看您說的,沒有的事!」索尼婭甚至有點兒驚恐地看了看他。

「那麼您愛她嗎?」

「她嗎?那還―用―說!」索尼婭悲哀地拖長聲音回答說,突然痛苦地雙手交叉在一起。「唉,您要是....您要是能瞭解她就好了。因為她完全像個孩子....因為她完全像瘋了似的....愁瘋的。可從前她多麼聰明....多麼慷慨....多麼善良啊!您什麼,什麼也不知道....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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