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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 50 / 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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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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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真的嗎,您,」拉斯科利尼科夫又突然用氣得發抖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從他的聲音裡可以聽出,侮辱盧任,他感到十分高興,「這是真的嗎,您曾經對您的未婚妻說.... 就在您向她求婚剛剛得到她同意的時候....您就對她說,您最高興的是....她是個窮人.... 因為娶一個窮人家的女兒對您更為有利,以後您好控制她....可以責備她,說她受了您的恩惠,是嗎....」

「先生!」盧任面紅耳赤,窘態畢露,惱恨而氣忿地高聲叫喊,「先生....竟這樣歪曲我的意思!請您原諒,我必須說,傳到您耳中的,或者不如說是故意讓您知道的流言,毫無根據,我....我懷疑,有人....一句話....這枝冷箭....一句話,是令堂....我本來就覺得,儘管她有不少優點,可是她的想法裡有某些狂熱和浪漫主義的色彩....不過我還是萬萬沒想到,她竟會以幻想來歪曲事實,這樣來理解我,把事情想象成....而到底....到底....」


  

「您知道嗎?」拉斯科利尼科夫高聲大喊,從枕頭上欠起身來,目光炯炯,鋭利逼人,直盯着他,「您知道嗎?」「知道什麼?」盧任住了口,臉上帶著受到侮辱和挑釁的神情,等待着。沉默持續了幾秒鐘。

「就是,如果您再一次....您膽敢再提到....我母親一個字....我就叫您滾出去!」

「您怎麼了!」拉祖米欣喊了一聲。

「啊,原來是這樣!」盧任臉色發白,咬住嘴唇。「先生,您聽我說,」他一字一頓地說,竭力剋制着,可還是氣得喘不過氣來,「還在不久前我剛一進來的時候,我就看出,您對我的態度是不友好的,可是我故意留下來,好對您能有更多的瞭解。對於一個有病的人和親戚,很多事情我都可以原諒,但是現在....對您....我永遠也不會原諒....」

「我沒有病!」拉斯科利尼科夫大聲叫喊。

「那就更不會....」

「滾,您給我見鬼去!」

但是盧任已經自己走了,沒有把話說完,就又從桌子和椅子之間擠了出去;這一次拉祖米欣站了起來。讓他過去。盧任誰也不看,甚至也沒向佐西莫夫點個頭,雖然後者早已向他點頭示意,叫他別再打擾病人了;盧任走了出去,當他微微彎腰走出房門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把帽子舉得齊肩膀那麼高。就連他彎腰的姿勢也彷彿表現出,他隨身帶走了多麼嚴重的侮辱。

「能這樣嗎,能這樣嗎?」大惑不解的拉祖米欣搖着頭說。

「別管我,你們都別管我!」拉斯科利尼科夫發狂似地叫喊。「你們到底肯讓我安靜一下不,你們這些折磨人的傢伙!我不怕你們!現在我誰也不怕,誰也不怕!給我滾開!我想獨自個兒待在這兒,獨自個兒,獨自個兒,獨自個兒!」

「咱們走吧,」佐西莫夫對拉祖米欣點點頭,說。

「那怎麼行,難道能這樣丟下他不管嗎?」

「走吧!」佐西莫夫堅持地又說了一遍,說罷就走了出去。

拉祖米欣想了想,就跑出去追他了。

「如果我們不聽他的話,那可能更糟,」佐西莫夫已經到了樓梯上,說。「不能激怒他....」

「他怎麼了?」

「如果有什麼有利的因素推動他一下就好了!剛纔他精神還好....你聽我說,他有什麼心事!一件總也放不下、讓他十分苦惱的心事....這一點我非常擔心;準是這麼回事!」

「也許就是這位叫彼得 • 彼特羅維奇的先生吧!從談話中可以聽出,他要和他妹妹結婚,羅佳生病以前接到過一封信,信裡提到了這件事....」

「是啊;見鬼,他偏偏現在來了;也許會把事情完全弄糟了。你發覺沒有,他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對什麼都避而不答,只除了一件事,這件事總是會使他失去自製:就是這件兇殺案....」

「對,對!」拉祖米欣附和說,「我不但發覺,而且非常注意!他很關心,也很害怕。這是因為,就在他生病的那天有人嚇唬過他,在警察局長的辦公室裡;他昏過去了。」

“今天晚上你把這件事跟我詳細談談,以後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他讓我很感興趣,很感興趣!半小時後我再去看他....

不過發炎是不會的....”


  

「謝謝你!這段時間裡,我在帕申卡那兒等着,通過娜斯塔西婭照料他....」

只剩下拉斯科利尼科夫一個人了,他急不可耐、滿腹憂慮地看看娜斯塔西婭;但她還拖延着不走。

「現在要喝茶嗎?」她問。

「以後再喝!我想睡覺!別管我....」

他痙攣地轉身面對牆壁;娜斯塔西婭走了出去。

【六】



但是她剛一出去,他立刻就起來了,用門鈎扣上房門,解開拉祖米欣不久前拿來、又重新包起來的那包衣服,動手穿了起來。怪事:似乎他突然變得十分鎮靜了;既不像不久前那樣精神錯亂,胡言亂語,也不像最近這段時間那樣失魂落魄,驚恐萬分。這是一種奇怪的、突然到來的鎮靜的最初瞬間。他的動作毫無差錯,目的明確,表現出他有某種堅定的意圖。 「今天,就在今天!....」他喃喃地自言自語。不過他明白,他還很虛弱,但極度的精神緊張,使他變得鎮靜和下定決心的精神緊張,給了他力量和自信;不過他希望不至于跌倒在街上。他全身都換上了新衣服,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錢,想了想,把錢都裝進了衣袋。一共是二十五盧布。他又拿了那幾個五戈比的銅幣,那是拉祖米欣拿去買衣服的十個盧布找回的零錢。然後他輕輕取下門鈎,從屋裡出來,走下樓梯,朝大敞着的廚房門裡面張了一眼:娜斯塔西婭背對著他站着,彎下腰,正在吹女房東的茶炊。她什麼也沒聽到。而且誰能想到他會出去呢?不一會兒,他已經到了街上。

已經八點鐘了,紅日西沉。仍然那麼悶熱;然而他還是貪婪地吸了一口這惡臭難聞、塵土飛揚、被城市污染了的空氣。他的頭微微眩暈起來;他那雙發紅的眼睛裡和白中透黃,十分消瘦的臉上,卻顯示出某種奇怪的旺盛精力。他不知道,也沒想過要到哪裡去;他只知道一點:「這一切必須在今天結束,一下子結束它,立刻;否則他決不回家,因為他不願這樣活下去。」怎麼結束?用什麼辦法結束?他一點兒也不知道,也不願去想它。他驅除了這個想法,這個想法在折磨他。他只是感覺到,而且知道,必須讓一切都發生變化,不是這樣變,就是那樣變,「不管怎麼變都行」,他懷着絶望的、執拗的自信和決心反覆說。

由於以前養成的習慣,他順着從前散步時通常走的那條路徑直往乾草廣場走去。還不到乾草廣場,在一家小鋪門前,馬路上站着一個身背手搖風琴的黑髮年輕流浪樂師,正在搖着一首十分動人的抒情歌曲。他是為站在他前面人行道上的一個姑娘伴奏,她約摸有十四、五歲,打扮得像一位小姐,穿一條鐘式裙,肩上披着披肩,戴着手套,頭上戴一頂插着火紅色羽毛的草帽;這些東西都破舊了。她用街頭賣唱的聲音演唱那首抒情歌曲,聲音發抖,然而相當悅耳和富有感染力,期待着小鋪子裡會有人丟給她兩個戈比。拉斯科利尼科夫停下來,站在兩三個聽眾身邊,聽了一會兒,掏出一枚五戈比的銅幣,放到姑娘的手裡。她正唱到最動人的高音上,突然停住不唱了,歌聲猝然中斷,她用尖鋭的聲音向搖琴的樂師喊了一聲 「夠了!」於是兩人慢慢往前、往另一家小鋪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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