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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 82 / 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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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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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鐵匠瓦庫拉的母親還不到四十歲。她長得不算美,但也不醜。人到中年,要保持風姿綽約也難。然而,她卻很有手腕,能把最為老成持重的哥薩克勾引到手(順便說說,這些人已經不大計較女人的姿色了),於是,村長啦,教堂執事奧西普·尼基福羅維奇啦(當然,那是趁他的老婆不在家的時候),哥薩克柯爾尼·楚布啦,哥薩克卡西揚·斯維爾貝古茲啦,一個個都經常上門來找她。難能可貴的是,她善於圓滑地跟他們分別周旋。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壓根兒就沒想到自己還會有情場上的對手。無論是虔誠信教的莊稼漢,還是身穿帶風帽的貴人(有的哥薩克這樣自報家門)禮拜天上教堂去,或者遇到天氣不好時上小酒店去,總要趁便去看看索洛哈,吃些澆上酸奶油的油漬漬的甜餡餃子和坐在暖暖和和的屋子裡跟愛說好笑、慇勤好客的女主人閒聊一通。即便是貴人,上小酒店之前,也特意要拐個大彎子,上她家去,還堂而皇之地說成是——順道走走。而索洛哈呢,每逢節日上教堂去,總要穿上一條色彩鮮艷的厚方格花裙,繫上藍綢圍裙①,外面再罩上一條後面縫有金色花邊的藍裙子,往右側唱詩席一站,這時,教堂執事便會連連咳嗽,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直往這邊睃;村長則摸摸鬍髭,把一小綹囟門上留下的頭髮纏到耳朵後頭去,對站在身邊的人說:「嘿,好一個娘們!真是個鬼婆娘!」

①西烏克蘭婦女常穿的一種裙子,由前後兩幅布縫製而成。


  

索洛哈見人就行禮,而每個人都以為是對他一個人施禮問好呢。不過,好事者立刻便留意到,索洛哈對哥薩克楚布青眼有加。楚布過着鰥居生活。他的房前總是堆放八垛穀物。四頭強壯的犍牛每當看見牛大嫂或者胖牯牛大叔走過時,總要從籬笆編成的棚屋裡伸出頭來,哞哞直叫一陣子。一隻長鬚飄垂的山羊爬到屋頂上,活像市長一樣尖着嗓門咩咩叫着,逗弄着在院子裡高視闊步的吐綬鷄,當遠遠地看見那些老是揪扯它的鬍子的冤家對頭——頑皮孩子時,便轉過身子撅起了屁股。楚布家大小箱子裡裝滿了許多布匹、短上衣和鑲有金邊的舊式長袖外套:他那故世的妻子是一個講究穿戴的人。他家的菜園子裡除了罌粟、白菜、嚮日葵之外,每年還要播種兩塊地的煙草。索洛哈覺得把這些家產都一併歸到她的產業中來並不嫌多餘,她早就掂量好了,這份家產一旦轉到她的手裡,定會要大大發達起來,所以她對老楚布也就格外垂青了。她心想,千萬不能讓兒子瓦庫拉討得楚布的女兒的歡心,要不然那份家產就會落到兒子的手裡,到那時她就插不上手了,所以她就耍弄起一個年近四十的長舌婦慣用的花招:一有機會便挑起楚布和鐵匠的不和。也許,因為她慣于耍弄狡猾的伎倆和機巧的心計,所以才招致老太婆們議論紛紛,特別是當她們熱熱閙閙地聚在一起多喝了幾杯之後,都說索洛哈確實是個妖精;小伙子基賈科魯平柯就看見過她身後拖着一根尾巴,大小跟農婦手裡的紡錘差不多;又說在上上禮拜四她變成了一隻黑貓一溜煙地跑過大路;還說有一回,一頭豬跑到神父的妻子那兒,居然像公鷄似地打鳴,把康德拉特神父的帽子扣到頭上,揚長而去。

正當老太婆們議論紛紛之際,走來一個牧牛人,名叫蒂米什·科羅斯佳維。他立刻湊上來說,夏天的時候,就在聖彼得節前①,他在牛棚裡墊好麥秸作枕頭,剛躺下睡覺,便看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妖精,只穿一件襯衫,在擠牛奶,而他卻動彈不得,就像是中了邪一樣;那妖精擠了一會兒牛奶,走到他的跟前,在他的嘴唇上抹了些臭哄哄的東西,害得他一整天不停地啐口水。不過,這番話聽來也未必真實可信,因為只有素羅欽的陪審官才能識破妖精的真面目。所以,那些聲名顯赫的哥薩克聽了這些傳聞全都不以為然。他們都是一樣的說法:「那是鬼婆娘們的胡唚!」

①聖彼得節為東正教節日,俄歷六月二十九日。

索洛哈從爐灶裡爬了出來,理好衣妝,又像一個賢惠的主婦那樣開始拾掇屋子,把東西一一歸回原位;但是沒有去挪動那幾隻麻袋:「這是瓦庫拉弄回來的,讓他自個兒搬出去吧!」正當魔鬼就要飛進煙囪的時候,無意之間一扭頭,看見楚布跟教父手拉著手,走出屋門很遠了。轉眼之間,魔鬼又從爐灶裡飛了出去,飛跑到前面擋住了他們兩人的去路,從四面八方把一堆堆凍雪砸得粉碎。一陣暴風雪平地而起。天空中白茫茫一片。雪花像密網一樣來回狂舞,朝行人的眼睛、耳朵、嘴裡直撲過來。而魔鬼呢,又返身飛回煙囪裡,篤定地相信楚布準會跟教父一塊兒轉身回家去,那就會撞見鐵匠在那裡,狠揍他一頓,叫他再也拿不住畫筆去塗抹那些令人氣惱的破畫啦。

果然,暴風雪一颳起來,寒風直刺得眼睛發痛,楚布便後悔不迭了,他把帶護耳的帽子緊扣到額上,一路上咒罵自己、魔鬼和教父。其實,這種惱怒的樣子是故意給人看的。楚布看到突然颳起了暴風雪,倒是暗自十分高興。離教堂執事家還遠着呢,他們只走了八分之一的路程。兩個出門夜遊的人轉身折了回去。狂風直吹着後腦勺;然而,透過漫天飛舞的雪花,什麼也看不見。

「等一等,老哥!咱們多半是走錯了,」楚布稍稍走到旁邊說道,「我沒看見一棟房子呢。唉呀,好厲害的暴風雪!老哥,你往那邊走走,看看有沒有路;我就在這邊找找看。真是鬼使神差,這樣的風雪天還到外邊來轉游!你找着路了可別忘了喊一喊。唉,撒旦①扔過來一大團雪迷眼呢!」

①魔鬼的別稱。

可是,路還是沒有找到。教父走到那邊,踏着長統靴子走了幾個來回,最後摸到了小酒店門口。這一發現使他喜不自勝,把事兒忘得一乾二淨,於是,抖掉身上的雪,走進過道里,全然不管還有乾親家留在外頭。這時,楚布似乎覺得找到路了,便停下來扯開嗓門喊叫,可是不見教父的人影,只好自個兒走了。他沒走多遠,就看見了自家的屋子。一堆堆積雪圍堵在房屋的四周,堆集在屋頂上。他拍打着在寒風中凍僵的雙手,敲得門咚咚直響,大聲地命令女兒快來開門。

「你要幹什麼?」鐵匠走出來,厲聲喊道。

楚布聽出是鐵匠的聲音,向後退了幾步。「咦,不對,這不是我的家,」他自言自語說,「鐵匠是不會隨便到我家來的。不過,仔細瞧瞧,也不像是鐵匠的家呀,這是誰家的房子呢?噢,對了!我沒看清楚!這是瘸子列夫欽柯的房子,他不久前才娶了一個年輕的媳婦。只有他家的房子跟我的房子差不離。怪不得當初就覺得有點兒不對頭,怎麼沒走幾步就到家了呢。不過,列夫欽柯這會兒準坐在教堂執事家了,這我清楚;鐵匠到這裡來幹嗎?....嘿—嘿嘿!他是衝著瘸子的年輕媳婦來的。準沒錯!妙哇!....這我就全明白啦。」


  
「你是幹什麼的,幹嗎在別人家門口閒逛?」鐵匠逼近前去,更加嚴厲地責問道。

「不,我不說我是誰,」楚布嘀咕着,「可別叫這該死的雜種揍我一頓!」於是,換了一種嗓門答道:

「是我,一個好心的人!是來你們家窗前唱祝禱歌,替你們解解悶兒吶。」

「唱什麼祝禱歌,見你的鬼去!」瓦庫拉怒氣沖沖地嚷道。

「你幹嗎還站着!聽著,馬上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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