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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 101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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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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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的好朋友,」他說。「你走開吧,何必在這裡看得難過呢!」

夏爾一走開,藥劑師和神甫又恢復辯論了。


  

「應該讀伏爾泰!」一個說,「讀霍爾巴哈!讀《百科全書》!」

「應該讀《葡萄牙籍猶太人寫的信》!」另一個說。「讀前任文官尼古拉寫的《基督教之道》!」

他們爭得臉紅耳熱,他們同時各講各的,誰也不聽誰的;布尼賢氣得要命,說對方膽大臉厚;奧默覺得奇怪,說神甫怎麼這樣愚蠢;他們差不多要破口大罵了,偏偏夏爾又忽然出現。他好像着了魔似的,時時刻刻跑上樓來。

他站在她對面看她,好看得清清楚楚。他專心一意地看,看得忘記了自己,也就忘記了痛苦。

他記起了感應的故事,磁力造成的奇蹟;他自言自語,只要專心致志,也許可以起死回生。有一次他甚至彎下腰來,低聲叫道:「艾瑪!艾碼!」他使勁呼出的氣息使燭影在牆上搖晃。

一大早,包法利奶奶趕來了。夏爾擁抱她的時候,又是涕淚縱橫。她也像藥劑師一樣,想勸他節省喪葬的開銷。他氣得這樣厲害,她只好閉口不談;他反倒支使她到城裡去,買些必不可少的東西。

夏爾整個下午沒人作伴;貝爾特送到奧默太太家去了;費莉西待在樓上房間裡,和勒方蘇瓦大娘一起守靈。

晚上,他接待來弔唁的人,他站起來,和弔客握乎,說不出話,然後大家挨着坐下,在壁爐前圍了半個圓圈。大家低着頭,蹺着腿,隔不多久就發出一聲嘆息;每個人都覺得無聊透頂,但是誰也不好意思說是要走。

奧默兩天來,只見他在廣場上,九點鐘又來到這裡,帶來一堆樟腦,安息香和香草。他還帶來一滿瓶漂白水,要給房間消毒。這時,女傭人,勒方蘇瓦大娘,包法利奶奶圍着艾瑪,忙着給她換衣服;她們給她蒙上繃緊的罩布,一直罩到她的緞鞋。

費莉西哭着說:

「啊!可憐的太太!可憐的太太!」

「瞧她,」旅店老闆娘嘆息着說,「她看起來還是多麼可愛!誰敢說她不會馬上爬起來呢!」

隨後,她們彎下腰去,給她戴好花冠。要戴花冠一定要把頭抬高一點,那時一股黑水從嘴裡流了出來,好像在嘔吐一樣。

「啊!我的上帝!當心袍子!」勒方蘇瓦大娘叫了起來。「來幫幫忙吧!」她對藥劑師說。「難道你還害怕?」

「我會害怕?」他聳聳肩膀答道,「哎!你說到哪裡去了!我學製藥的時候,在市醫院還沒見過死人嗎!我們還在解剖屍體的階梯教室裡做過五味酒呢!死嚇不倒哲學家。我不是時常說,要把遺體送給醫院,可以對科學作出貢獻嗎!」

神甫一到,就問包法利先生身體如何;聽了藥劑師的回答,就說:

「打擊太大了,你知道,恢復還要時間。」

於是奧默祝賀他,不像凡夫俗子,不會失掉終身伴侶;結果兩人對神甫不結婚的問題爭論起來了。

「因為,」藥劑師說,「男人怎麼少得了女人?這太不合乎情理了!有些男人犯罪....」

「不過,木頭刀子!」教士喊了起來,「你怎麼能要一個結了婚的人,比如說,保守別人懺悔的秘密呢?」

奧默攻擊懺悔。布尼賢為懺悔辯護;他大加發揮,說懺悔可以使人改過自新。他舉了道聽途說的小故事來作證明,一些小偷怎麼一下變成好人。一些軍人一走進懺悔廳,立刻看清了自己的罪過。弗裡堡有一個神甫....

他的對方己經睡着了。他覺得房間裡有點氣悶,就去打開窗子,卻把藥劑師驚醒了。

「來吧!吸口煙!」他對他說。「一吸,就不困了。」

狗叫聲斷斷續續,拖得很長,從遠處不知道什麼地方傳來。

「你聽見狗叫嗎?」藥劑師問。


  
「有人說,狗聞得到死人的氣味,」教士答道。「蜜蜂也是一樣,一有死人就會飛出蜂窩。」

奧默沒有反駁這些謬論,因為他又睡着了。

布尼賢先生更挺得住,口中繼續唸唸有詞,然後,不知不覺地下巴一耷拉,放鬆了手裡的黑色大書,也打起鼾來。

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坐著,肚子鼓起,臉皮浮腫,眉頭皺緊,在爭論不休之後,都為人類共同的弱點所征服;他們一動不動,和他們旁邊的屍體一樣,而屍體看起來卻也在睡覺呢。

夏爾進來並沒有吵醒他們。這是最後一次。他來向她告別。

香草燒得還在冒煙,淡藍色的滾滾煙霧,飄到窗口,就和窗外進來的霧氣打成一片。天上有幾顆星,夜顯得靜。

熔化了的蠟燭油像大顆眼淚一樣滴到床單上,復爾看著蠟燭燃燒,燭焰發出的黃光使他的眼睛也看累了。緞子長袍上的波紋閃閃爍爍,白得好像月光。艾瑪在長袍下看不見了,彷彿已經化為氣體,從她身上散髮出來,朦朦朧朧,和周圍的東西,寂靜,黑夜,吃過的風,冉冉升起的、陰森潮濕的香氣,溶合為一了。

然後,忽然一下,他看見她在托持的花園裡,在荊棘籬笆旁邊的長凳上,忽然一下,又在盧昂,在大街上,在他們家門口,有貝爾托的院子裡。他還聽見快活的小伙子在蘋果樹下跳舞的笑聲;房間裡瀰漫著她頭髮的香味,她的長袍在他懷裡發出火花般的爆裂聲。她現在穿的就是那件袍子!

他就是這樣一樁樁、一件件,回憶已經消逝了的幸福,她的態度,她的姿式,她的聲調。一陣難過之後,又來另外一陣,永遠沒完沒了,就像潮水氾濫,後浪推前浪一樣。

他忽然好奇得要命:心撲撲地跳,慢慢地用手指頭揭開了她的面罩。他嚇得大喊一聲,把兩個睡着了的人都叫醒了,他們趕快把他拉到摟下廳子裡去。

費莉西隨後上樓來說:他要她的頭髮。

「剪吧!」藥劑師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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