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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 93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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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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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們面面相覷,靜悄悄地對看了一會兒。她們主僕之間並沒有不可告訴對方的秘密。最後,費莉西嘆了一口氣:

「假如我是你,太太,我就去找吉約曼先生。」


  

「你看行嗎?」

這句問話的意思是:「你和他家傭人要好,摸得清他家的底,是不是他主人有時候也談起過我來?」

「行,去吧,去了就好。」

她換了衣服,穿上黑袍子,戴了一頂有黑色圓點的帽子;她怕人看見(廣場上總是人多),就走河邊的小路,從村外繞過去。

她走到公證人的鐵柵門前,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天是陰沉沉的,在下小雪。

一聽見門鈴響,特奧多就穿著紅背心,來到台階上,他几乎是親切地把門打開,就像是接待一個常客一樣,把她帶進了餐廳。

一個瓷器的大火爐在噼啪響,上面的壁龕裡放了一盆仙人掌,櫟木的牆紙上掛了幾個黑色木框,裡面是德國畫家的《吉普賽女郎》和法國畫家的《埃及婦人》早餐準備好了,桌上有兩個銀火鍋,門上的扶手是個水晶球,地板和傢具都閃閃發亮,小心在意地擦得乾乾淨淨,像英國人家一樣清潔;玻璃窗在四角裝上了彩畫玻璃。

「這才是個餐廳,」艾瑪心裡想,「這才是我需要的餐廳。」

公證人進來了,左胳膊使帶棕葉圖案的晨衣緊緊貼在身上,右手脫下慄色絲絨高帽又趕快戴好,裝模作樣地故意戴得向右傾斜,露三綹金黃的頭髮,再從後腦向前盤,在禿頂的腦殼上繞了一匝。

他請她坐下後,自己也坐下來吃早餐,一面說對不起,請恕他失禮了。

「先生,」她說,「我來求你....」

「夫人有什麼事?請不必客氣。」

她開始對他講她的情況。其實她不必講,吉約曼先生也知道,因為他和布匹商人暗中勾結,只要有人用東西押款,要他公證,總是由布店出資金。

因此,這些借據悠久的歷史,他比她瞭解得還更清楚。開始數目很小。貨款人的姓名也不相同,還款的期限拖得很長,到期不還又不斷續訂新的借據,拖到最後關頭,商人把拒討證書一起交給他的朋友萬薩爾,要他出面追索欠款,免得當地人罵他人面獸心。

她一面講,一面罵勒合,公證人聽了,只作不痛不癢的回答。他照吃他的豬排,喝他的茶,下巴碰到了天藍色的領帶,領帶上別了兩個鑽石別針,掛着一根金鏈子,他笑得很怪,又溫柔又暖昧,一看她的腳步濕了,就說:

「靠近火爐一點....腳抬高點....就踩磁器上吧。」

她怕把瓷器踩臟了,公證人就用獻慇勤的口氣說:

「美人的鞋子是不會把東西踩髒的。」

於是她試着打動他,卻自己先動了感情。她訴說家庭的經濟拮据,入不敷出。生活貧困。他全明白:一個這樣漂亮的女人!但他並沒有中斷吃早餐,只是身體完全轉到她這邊來了,結果膝蓋碰到了她的濕靴,曲綫很美的靴底還在爐上冒汽呢。

但是,當她開口要借一千金幣的時候,他就咬緊了嘴唇,然後非常惋惜地說:她從前為什麼不委託他代管財產呢?就是一個女流之輩,也有許多方便之門,可以利用金錢來發財呵!比如說,格魯默尼泥炭礦或者哈弗爾的地皮,都是萬無一失的投資好機會,他讓她想到本來肯定可以大發其財,來弔她的胃口,使她悔恨莫及。

「你為什麼,」他接著說,「不早點來找我呢?」

「我不太懂。」她說。

「怎麼?嗯....難道你怕我嗎?你看,我多苦呵!我們几乎還算不上相識呢!其實,我對你是一片好心,你現在不再懷疑了吧?但願如此!」

他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拚命地吻,然後把它放在他膝蓋上,溫存體貼地撫摸她的手指,一面向她傾吐甜言蜜語。

他的聲音枯燥無味,好像單調的小溪流水;他的眼珠冒出火花,連閃爍反光的鏡片也遮不住,他把手伸進了艾瑪的衣袖,撫摸她的胳膊。她臉上感到了他急促的呼吸。這個人真討厭透了。

她一下就跳了起來,對他說道:

「先生,我等回答!」

「回答什麼?」公證人說,忽然一下,他的臉色變得刷白。

「借錢的事。」

「這個....」


  

強烈情慾到底占了上風:

「錢嘛。有的!....」他跪着爬了過來,也不怕弄髒了他的晨衣。

「求求你,不要走!我愛你呀!」

他摟住她的腰。包法利夫人臉上漲潮似的起了一層紅暈。她氣得往後退,一面喊道:

「你真不要臉,先生!欺侮一個不幸的女人。我來求情,並不是來賣身!」

於是她就走了。

公證人目瞪口獃地盯着自己一雙漂亮的繡花拖鞋。這是情婦送他的禮物。一見拖鞋就減輕了他的痛苦。再說,他也想到,這種風流事做過了頭,也會把他拖得下不了台的。

「多卑鄙!多無恥!....多下流!」

她心裡想,拔腿跑到路邊的山楊樹下。錢沒借到反受氣,失望使她更加憤怒。在她看來。老天似乎有意和她過不去,她倒不但不肯低頭,反而要爭口氣;她從來沒有這樣看得起自己,也從來沒有這樣看不起別人。爭強好勝使她忘乎所以。她恨不得要打男人一頓,朝他們臉上吐唾沫,把他們統統壓垮;她趕快繼續往前走,臉色慘白,全身發抖,怒氣沖沖,眼睛含淚,探索着一望無際的天邊。恨得喘不過氣來,卻又似乎為了憎恨而感到自負。

她一眼看到了自己的房屋,忽然覺得全身麻木。她再也走不動了,但又不得不往前走。再說,還有哪裡可以去呢?

費莉西在門口等她。

「怎麼樣?」

「沒借到!」艾瑪說,

她們兩個商量了刻把鐘,看看榮鎮還有沒有什麼人可以救她,但只要費莉西提到一個名字,艾瑪就反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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