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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 90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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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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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照舊給他寫情書,根深蒂固地認為給情人寫信永遠是女人的本份。但是在寫信的時候,她看到的並不是萊昂,而是另外一個男人,一個由她最親熱的回憶、最美麗的讀物、最強烈的慾望交織而成的幻像;這個幻像最後變成了一個真人,一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男子,她一見他就會心撲撲跳,驚喜萬分,但卻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因為他像一個天神,尊稱的法號太多,有如繚繞的雲霧,使他顯得迷離恍惚了。他住在蔚藍的天國,要爬上絲織的懸梯,在花香中,在月光下,才能搖搖晃晃地爬上他的陽台。她感到他近在身旁,只要用一個吻就可以把她帶到九霄雲外。但緊接着她又從天上摔了下來,香消魂斷,因為這種朦朦朧朧的愛情衝動使她精疲力竭,比起肉體的荒淫無度來,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現在感到沒完沒了,無所不在的勞累。艾瑪甚至時常得到傳訊,還有貼印花的公文,她連看也不看。她恨不得死了倒好,或者一覺睡得永遠不醒。


  

四旬齋狂歡節,她沒有回榮鎮;晚上她去參加化妝舞會。她穿了一條絲絨長褲和一雙紅襪子,頭髮用緞帶紮在頸後,歪戴着一頂三角帽。她在狂歡的長號聲中,跳了一個通宵;大家圍着她跳;第二天清晨,她發現自己在劇院的柱廊下,同五六個化妝成裝卸女工和水手的人待在一起,他們是萊昂的夥伴,正說要去吃夜宵。

附近的咖啡館都客滿了。他們在碼頭上發現一家最蹩腳的小館子.老闆給他們在四層樓上打開了一個小房間。

男人在角落裡低聲商量.當然是談開銷的事,他們中有一個幫辦。兩個醫生的助手,一個小伙計,這就是她的舞伴!至于女人,艾瑪一聽她們的聲音語調,馬上看出她們几乎都是社會底層的小人物。於是她害怕了,把椅子往後拉,眼睛不敢抬起。

別人開始吃起來了。她什麼也不吃,她的額頭髮燒.眼皮彷彿感到針扎,皮膚是冰涼的。她覺得她的頭似乎成了舞廳的地板,千百隻腳打着瘋狂的拍子,還在上面蹦跳。酒味和煙氣熏得她頭昏。她暈了過去,大家把她抬到窗前。

天開始亮了,聖·卡特琳教堂那邊蒼茫的天空,有一個大紅點變得越來越大,渾濁的河水給風吹起了漣漪,橋上還沒有行人,路燈熄滅了。

那時她醒了過來,忽然想起貝爾特還在樓下女傭人房裡睡覺呢。但是一輛裝長鐵條的大車走過,鐵條顛簸的響聲把房屋的牆腳都震動了,震得耳朵要聾。

她趕快溜走,脫掉了舞會上穿的服裝,告訴萊昂她要回去,總算一個人回到了布洛涅旅館。一切都叫她無法忍受,連她自己在內。她恨不能長上兩隻翅膀,飛到一個遙遠的地方去,那裡純潔無瑕的空氣能夠使她永遠青春煥發。

她走出去,穿過林陰大道、科鎮廣場和郊區,一直走到一條開闊的、兩邊都是花園的大路。她走得快,新鮮空氣使她安靜下來,於是漸漸人群的臉孔,化裝的假面,四對舞,懸掛式分枝燭架,夜宵,還有那些女人,全都雲消霧散了。然後,她回到紅十字旅館,走上二樓有「納爾塔」壁畫的小房間,倒在床上。

一直睡到下午四點鐘,伊韋爾來喊醒她。

她一回家,費莉西就從座鐘後取出一張灰色的紙條,上面寫着:

「根據判決書的抄本,決定執行....」

什麼判決書?昨天的確送來了一紙公文,她沒有看清楚,因此,她一見這幾個字,就嚇獃了:

「國王的聖旨,法院的命令,着包法利夫人....」

於是她跳過了幾行,再看:

「限二十四小時之內,不得延誤。」

——什麼意思?

「付清欠款八千法郎。」,下面還有

「到期不付,當即按照法律程序,扣押房產傢具。」

怎麼辦呢?....只有二十四小時了,就是明天!她心裡想,這當然又是勒合在恐嚇她了,因為她自以為一下就看透了他耍的把戲,猜到了他通融遷就的目的,使她放心的是:欠帳哪有這麼多呢?這不是過分誇大嗎!她不知道,她老是買東西不付錢,借了錢不還帳,簽了期票又延期,這樣利上滾利,結果給勒合先生送上門來的買賣使他撈到了一大筆本錢,他正迫不及待地等着,要用到他的投機生意上去呢。

她滿不在乎地去找他。

「你知道我出了什麼事?這個玩笑也開得太大了吧!」

「這不是開玩笑。」

「那是怎麼搞的?」

他慢慢轉過身去,兩臂交叉,對她說道:

「我的少奶奶,你以為我這一輩子給你送貨上門、送錢到家,都是不要報酬的麼?現在,我放出去的債也該討回來了,這難道不公平嗎!」

她高聲大叫:哪裡欠了這麼多債。

「啊!你不認帳!但是法院承認!有判決書!通知也送給你了!再說,並不是我要這樣做,是萬薩爾!」


  
「難道你不能疏通疏通....?」

「咳!一點辦法也沒有。」

「不過....能不能....講點理由。」

於是她東拉西扯,她事先一點也不知道....這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那能怪誰呢?」勒合挖苦地向她行了一個禮,說道。「我在這裡累得像個黑奴一樣,你不是在那裡過好日子嗎?」

「啊!不要講大道理!」

「講講也沒有壞處呀,」他反駁道。

她軟下來了,苦苦哀求他;她甚至把漂亮的、又白又長的手放在商人的膝蓋上。

「不要給我來這一套!人家會說你要勾引我呢!」

「你這個該死的壞蛋!」她叫了起來。

「哈哈!你怎麼這樣說話!」他笑着接下去說。

「我要揭穿你的老底。我要告訴我的丈夫....」

「那好。我也正要告訴你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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