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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 88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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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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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陌生人一直站着,東張西望,又粗又黃的眉毛也遮不住他好奇的眼光,他帶著莫明其妙的神氣問道:

「我怎麼回萬薩爾先生的話呢?」


  

「那麼,」艾瑪答道,「就說....就說我手頭沒有錢....下星期再來吧....請他等幾天....好不好?下星期再來。」

陌生人沒有說什麼就走了。

但是第二天中午,她收到一張拒付通知書;一看到貼了印花的公文,上面幾次三番出現了用粗體字寫的「比希執達員哈朗」的名字,她嚇得這樣厲害,趕快跑去找布店老闆。

她看見他在店裡,正用繩子把一個包裹捆起來。

「有什麼吩咐嗎?」他說。

勒合一邊說,一邊只管繼續打他的包,有一個十三四歲的駝背女孩子做他的幫手,她既當夥計,又當廚子。

然後,他抱著木頭鞋,踩得鋪子裡的地板嘎吱響,把包法利夫人帶上了樓,領進一個狹窄的小房間,裡面有一張松木大書桌,桌上放了幾本大帳簿,橫壓着一根上了掛鎖的鐵杠。靠牆隱約可以看見一隻大保險拒,柜上遮了一些印花布的零頭,體積很大,裡面裝的當然不止是票據和現金。事實是勒合先生借貸要收低押品,因此,包法利夫人的金錶鏈,特利耶老頭的金耳環,都裝在拒子裡,可憐的老頭子最後不得不賣掉傢俬,在坎康普瓦買,買下了一家存貨不多的小雜貨店,後來害了重傷風、死在雜貨鋪的黃燭當中,臉比蠟燭還黃。

勒合坐到大扶手椅的草墊子上,問道:

「有什麼事呀?」

「你看。」

於是她拿出通知書來。

「唉!我有什麼辦法?」

於是她生氣了,說他答應過不轉讓她的借據。

他並不抵賴。

「不過我也是刀擱在脖子上,迫不得已呀。」

「現在會怎麼樣?」她又問道。

「啊!那倒簡單:先是法庭判決,然後扣押....;就算『完了』!」

艾瑪恨不得要打他一頓。但她忍氣吞聲地問:有沒有辦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哈!你希望萬薩爾大事化小。你不知道這個人,他比阿拉伯人還狠呢!」

這就要勒合先生出力了。

「你聽我說!直到現在,我對你還算不錯吧?」

於是他打開一本帳簿,

「你看!」然後他一頁一頁從後往前翻:

「你看....你看....八月三日,兩百法郎....六月十七,一百五十....三月二十三,四十六法郎....而在四月....」

他打住了,彷彿害怕說漏了嘴似的。

「我還沒提你丈夫簽的期票,一張七百法郎,一張三百!還有你的零碎帳,加上利錢,算也算不清,我都搞糊塗了。你叫我怎麼再管下去呢!」

她哭了,甚至喊他「我的好勒合先生」。但是他總推說「萬薩爾這傢伙太壞」。再說,他手頭一個錢也沒有,現在誰也不還欠帳,簡直是在他身上剝皮拔毛,像他這樣一個開小鋪子的可憐人,怎麼能放帳呢?

艾瑪不說話了。勒合先生輕輕地咬着鵝毛筆管的羽毛,當然是為了她的沉默而感到不安,因為他又說了:

「起碼,不管哪一天,如果我有一筆進款....我才能夠....」

「其實,」她說,「巴恩鎮拖欠的款子....」

「怎麼?....」

一聽到朗格盧瓦還沒有付清欠帳,他顯得大為意外。然後,他假情假意地說:


  
「那我們好商量,比如說....?」

「唉!一切都可以隨你!」

於是他閉上眼睛,盤算了一下,寫了幾個數字,說自己也很困難,事情很棘手,他的「老本也賠出去了,」這才開了四張期票,每隔一個月付清二百五十法郎。

「但願萬薩爾接受我的期票!其實,我說話是算數的,就像蘋果是圓的一樣。」

然後,他隨隨便便挑了幾件新到的貨給她看,不過在他看來,沒有一件夠她的格。

「我說一件衣料賣七個蘇一公尺,保證不掉顏色!他們就相信了!其實,我沒有講真話,你當然明白。」他想這樣對她推心置腹,把欺騙別人的事告訴她,就可以要她相信,他對她是另眼看待的。

她一走,他又把她叫回來,看一幅三公尺的鏤空花邊,那是他最近買到的「搶手貨」。

「多漂亮!」勒合說:「現在用的人多着呢,搭在沙發背上,真夠派頭。」

然後他比扒手還快,就用藍紙把花邊包好,塞到艾瑪手裡

「至少,就我所知道的....?」

「啊!以後再說吧,」他又加了一句,就轉過腳跟進去了。

一到晚上,她就催包法利給他母親寫信,要她把遺產還沒有付清的款子儘快給他們寄來。婆婆回信說,遺產沒有餘款:清算已經 結束,他們除了巴恩鎮的房產以外,每年還有六百法朗收入,她會按時間給他們匯來。

於是包法利夫人只好向兩三家病人討款,不久就老用這個辦法,因為她一討債就靈。她還小心在意地在帳單後面加上一句:「請不要向我丈夫提這件事,你知道他多麼愛面子....真對不起....請多關照....」

有人表示不滿,她就把信截住。

為了搞到錢,她還賣她的舊手錶,舊帽子,破銅爛鐵;她討價還價,分文必爭——她身上流着農民的血液,使她見錢眼開,後來,她進 城的時候,還買了一些便宜的舊貨,不怕轉賣不掉,勒合先生總是會收下的。她收買鴕鳥的羽毛,中國的瓷器,還有大木箱;她向費莉西借錢,向勒方蘇瓦大娘借,甚至借到紅十字旅館的老闆娘頭上,不管什麼地方,見人就借,最後,收到了巴恩鎮的欠款,她付清了兩張期票,另外一千五百法朗又過期了,她又簽新期票,就這樣一直拖下去。

其實,她有時也想算計算計,但是一算就發現事情越出常軌,連她自己也難以相信。於是她又重新算過,可是越算越糊塗,只好丟下不管,甚至想也懶得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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