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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 83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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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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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他突然一下,光着頭出現在艾瑪背後。她嚇得叫起來,忙往後退。伊韋爾拿他開心,要他去聖.羅曼趕集時當眾出醜,或者笑着問他的相好怎麼樣了。往往馬車在走,車窗忽然夾住了他的帽子,他就用一隻胳膊抓住腳凳,讓車輪濺得他滿身是泥。他的叫聲開始微弱,像嬰兒哭,卻越來越尖了。叫聲拖得很長,夜裡聽來,彷彿是無名的痛苦發出模糊的哀鳴;在鈴鐺聲中,加上風吹樹動,空車轟響,叫聲顯得遙遠,使艾瑪心煩意亂。這些聲響沉入了她靈魂的深處,就像一陣旋風捲入了深淵,把她帶進了無邊無際的憂傷世界。不過伊韋爾發現馬車失去了平衡,就揮動長鞭,拚命打瞎子。鞭梢抽到他的爛瘡,他倒在泥漿裡,痛得號叫。

燕子號的乘客到底睡着了,有的張嘴,有的低頭,靠住旁邊人的肩膀,或是抓住皮帶,隨着馬車顛簸,搖來晃去;車燈也在外面搖擺,照着轅馬的屁股,又透過褐色布簾,把血紅色的影子撒在沉睡的旅客身上。艾瑪沉醉在淒涼中,直打寒噤,覺得腳越來越冷,好像進了地獄。


  

夏爾在家裡等她回來;碰到星期四,燕子號老是誤點。夫人總算到家了!她勉強親了一下小女兒。晚餐還沒做好,那沒關係!她也不怪廚娘。現在似乎一切都隨女傭人的便。

往往丈夫覺得她臉色蒼白,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沒什麼,」艾瑪說。—

「不過,」他反問道,「你今天晚上怎麼不對頭呀?」

「哪裡?沒什麼!沒什麼!」

有些日子,她甚至一到家就上樓去臥室;朱斯坦在樓上,他不聲不響地轉來轉去,小心在意地服侍她,比起頭等的女傭人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他把火柴,燭台和一本書擺好,拿出她的睡衣,攤開她的被子。

「好了,」她說,「行了,你走吧!」

因為他還站在那裡,兩手垂下,兩眼睜開,彷彿給突如其來的如夢似幻的千絲萬縷纏住了似的。

第二天的日子真難熬,以後的日子越來越難以忍受,因為艾瑪迫不及待地要重溫她的幸福——她的貪戀,加上如漆似膠的回憶,就像乾柴烈火一樣燃燒起來。等到了第七天,一見萊昂,自然變成熱情奔放的擁抱了。他的熱情卻掩蓋在無限的驚異之下,不盡的感激之中。艾瑪全神貫注,卻又有分寸地享受這種愛情,她利用溫存體貼的千姿百態,想把感情維持得天長地久,但想到有朝一日,愛情會煙消雲散,就難免不寒而慄了。

她往往脈脈含情,用憂鬱的聲音對他說:

「唉!你呀!你會離開我的!....你總要結婚的!....你和別的男人一樣。」

他問道:「哪些男人?」

「哪個男人不是這樣?」她答道。

然後,她又故作傷感地把他推開,加一句:

「你們都沒有良心!」‘

一天,他們有點哲學意味地談到人世希望的破滅,她要試試他是不是妒忌,或者也許是為了需要傾吐衷情,她隨便對他談起,在他之前,她還愛過一個男人。「自然不象愛你這樣:」她連忙說,並且用她女兒的頭做保證:「沒有發生什麼關係。」

年輕人信以為真,但還是不免要問問:「他」是幹什麼的?

「我的朋友,他是一個船長。」

這就可以避免他再追問下去,同時也抬高了自己的身價,因為一個經風歷險、受人敬仰的船長居然拜倒在她裙下,這不說明了她多麼有魅力嗎?

於是實習生自慚形穢了。他也羡慕肩章,勛章,頭銜。她當然喜歡這一套:看她花起錢來大手大腳,不就一目瞭然了嗎?

其實,艾瑪還有一大堆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想法沒有說出口來,比如說,她來盧昂,想坐一輛自備的藍色的馬車,駕一匹英吉利駿馬,還要有一個穿翻口長筒靴的馬夫。是朱斯坦引起她這個想法的,他要求做她的侍仆;沒有自備馬車雖然不會減少她每次去幽會的樂趣,但卻肯定會增加她回家的痛苦。

他們時常在一起談到巴黎,她最後總是自怨自艾地說:

「啊!要是我們住在那裡,該多麼好!」

「啊!要是我們住在那裡,該多麼好!」

「難道我們現在不幸福嗎?」年輕人溫情脈脈地反問她,一面用手摸她的鬢髮。

「對,我們幸福,」她說,我都幸福得要發瘋了。吻吻我吧!”

她對丈夫從來不像現在這樣好,她為他做「阿月渾子」乳酪,晚餐後給他彈華爾茲舞曲。他覺得自己是世上運氣最好的人,艾瑪也過得無憂無慮,但是一天晚上.突然間,他問道:

「是不是朗珀蕾小姐給你上鋼琴課?」

「是的。」

「我下午碰到她,」夏爾接著說,「在列亞爾太太家。我對她說起你來,她卻說不認識你。」


  

這好像是雷轟頭頂。不過,她還是若無其事地答道:

「啊!恐怕是她忘了我的名字!」

「也許在盧昂,」醫生說,「不止一個朗珀蕾小姐教鋼琴吧?」

「這也可能。」

然後,她趕緊說:

「不過我有她的收據。等等!我找來給你看。」

於是她走到書桌前,搜遍了所有的抽屜,翻亂了所有的檔案,結果還是昏頭脹腦,沒有找到,夏爾儘力勸她不必勞神,為這些無所謂的收據傷腦筋。

的確,到了下星期五,夏爾在不見陽光的衣帽間換皮靴的時候,在皮子和襪子之間摸到了一張紙條,拿出來一看,上面寫着:

茲收到三個月學雜費六十五法朗整,此據。

費莉西.朗珀蕾

音樂教師

“這鬼收條怎麼鑽到我靴子裡來了?’

「那恐怕是,」她答道,「裝發票的舊紙盒裡掉出去的,盒子不是放在木板邊上嗎!」

從這時起,她的生活成了用謊話紡織起來的藝術品,她把她的愛情掩藏在面紗的包裝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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