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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 70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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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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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樂池的蠟燭點亮了。天花板上的分枝吊燈也放低了,上面的菱形小玻璃片閃閃發亮,頓時活躍了大廳的氣氛。然後,樂師一個接着一個就位了,先響起了好一陣不協調的噪音:有呼隆的低音,嘎吱響的小提琴,嗒嗒滴滴的銅管樂,咿咿唔唔的長笛和短笛。但是聽到舞台上敲了三槌之後,定音鼓咚咚地響了起來,銅管樂器奏出了和弦,幕拉起來了,露出了一片佈景。

佈景是樹林中兩條路交叉的地方;左邊,在櫟樹的樹蔭下有一個噴泉。一些農民和貴族,肩上斜披着蘇格蘭格子花呢長巾,一起唱着打獵的歌;然後來了一個軍官,朝天伸出雙手,請求苦難的天使下凡;後面又來了一個軍官;他們走了,獵人又唱起來。


  

艾瑪也回到了青年時代閲讀的小說裡,回到了華特.司各特描寫的人物中間。她彷彿聽到蘇格蘭風笛聲穿過濃霧,在歐石南叢中縈迴。再說,她記得小說的情節,所以很容易聽懂劇本,她就一句一句地聽著唱詞,但是回到她頭腦中的思想卻難以控制,在一陣陣的音樂聲中,回憶也立即隨風四散飄揚了。她讓自己隨着音樂的旋律搖曳擺動,覺得自己全身顫抖,彷彿琴弓拉的不是琴弦,而是她的神經。服裝、佈景、人物、還有人一走過就會震動的樹木,都使她目不暇接;直筒無邊的絨帽、斗篷、寶劍,這些符合她想象的東西在和諧的樂聲中動盪,就像是在另一個世界中一樣。

但是一個年輕女人走上前來,拿一個錢包丟給一個穿綠衣服的騎士侍從。只剩下她一個人了,於是聽見笛聲如怨如訴,好像潺潺的泉水,又像啁啾的小鳥。

這個女人就是呂茜,她開始慢慢地唱她的詠歎調;她抱怨愛情帶來的痛苦,恨不得身有綵鳳的雙翼。艾瑪也一樣想逃避生活,想飛向愛情的擁抱。

忽然一下,埃德加.拉加迪出場了。他的膚色像大理石一樣潔白,這使熱情的南方民族看來更加光輝燦爛,更加崇高。他矯健的身材穿了一件棕色的緊身短上衣,一把精工雕鏤的匕首掛在他左邊屁股上。他轉動一雙多愁善感的眼睛,同時露出了一口白牙齒。

據說一天傍晚,一個波蘭公主聽見他在比亞里茲海濱修理小艇時唱歌,就愛上了他。她為他傾家蕩產,他卻把她丟在一邊,另外去找新歡,在風流艷事上出了名,在藝術上的地位也就抬得更高。這個善於交際的蹩腳戲子,甚至總是小心在意地在廣告上加一句富有詩意的溢美之詞,誇耀自己一表人才,令人傾倒,心靈高尚,多情善感。一副好嗓子,一顆無動于衷的心,體力強於智力,虛張聲勢多於真情實意,但卻提高了這個走江湖賣藝人的叫座力。他的實質不過是個理髮師加上鬥牛士而已。

他一上場就便觀眾興奮。他把呂茜緊緊摟在懷裡,又離開她,再走回來,似乎絶望了:怒氣一陣陣地爆發,然後又無限溫柔地用嘶啞的聲音唱着哀歌,音符從他脖子裡溜出來,不像嗚咽就像親吻。

艾瑪為了看他,把身子往前傾,指甲抓進了包廂的絲絨。她心裡充滿了音調悠揚的悲嘆哀鳴,在低音提琴的伴奏下,哀歌的餘音更是不絶如縷,就像在狂風暴雨中海上遇難者的呼救聲。她聽出了令人心醉的迷戀,几乎使她喪生的痛苦。她覺得女戲子的歌聲只是她內心的回音,這個使她神魂顛倒的幻像,更只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但是世界上從來沒有任何人這樣深深地愛過她。他們最後一夜在月下說「再見」時,羅多夫就不像埃德加那樣哭過。劇場內爆出了喝彩聲;最後一段和聲又重唱了一遍;這一對情人唱到了他們墳上的鮮花,他們的海誓山盟,流亡,命運,希望。當他們唱出最後的告別時,艾瑪發出了一聲尖叫,和結尾高響入雲的震顫音融合為一,簡直難分真假了。

「為什麼,」包法利問道,「這個貴族要迫害這個少女?」

「不對,」艾瑪答道,「她是他的情人。」

「那麼,他為什麼賭咒發誓,要對她一家人進行報復呢?而另外一個男的,就是剛纔上場的那一個,卻說:『我愛呂茜,我想她也愛我。』並且同她父親輓着胳膊走了。那個難看的小老頭,帽子上插根鷄毛的,不就是她的父親嗎?」


  

雖然艾瑪再三解釋,夏爾還是不懂二重唱的意思。在二重唱中,僕人向主人獻計如何哄騙呂茜,但夏爾卻把哄騙呂茜的假訂婚戒指當做是埃德加送給她定情的紀念品。此外,夏爾承認沒有聽懂這個故事,因為音樂太響,唱詞聽不清楚。

「沒關係!」艾瑪說,「不要說了!」

「因為,」他俯視着她的肩膀,接着又說,「你知道,我想瞭解清楚。」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她不耐煩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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