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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 64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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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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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些女人同時跑進他的思想,互相妨礙,爭長論短,結果都變得又矮又小,彷彿相同的愛情水平使她們難分高低似的。於是,他抓起一把翻亂了的信,使它們像瀑布似地從右手落到左手裡,就這樣玩了好幾分鐘。最後,羅多夫玩膩了,人也困了,又把盒子放回衣櫥裡去,自言自語說:

「全是胡謅!....」


  

這是他的總結:因為他尋歡作樂,就像小學生在操場上玩,他的心也像操場的地面一樣給踏硬了,長不出一株青草來,孩子玩後還會在牆上刻下名字,這些朝三暮四的女人,卻連名字也都沒有留下。

「好了,」他自言自語說,「動手寫信吧!」

他寫道:

「鼓起你的勇氣,艾瑪!鼓足你的勇氣!我不願意造成你一生的不幸....」

「到底,這是真話,」羅多夫心裡想。「我這樣做是為她好,我是老實的。」

「你下的決心,有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你知道我會把你拖下苦海去嗎?可憐的天使!你不知道,對不對?你太輕易相信人了,相信幸福,相信未來,你簡直是瘋了....啊!我們真是不幸!我們太不懂事!」

羅多夫停下來,要找個站得住的藉口。

「假如我告訴她我破產了....啊!不行,再說,這也不能叫她不來。那一切又得重新開始,沒完沒了。怎麼能和這種女人講理呢!」

他考慮後,又接着寫:

「我不會忘記你的,相信我的話,我會繼續對你無限忠誠,不過,或遲或早,總有一天,這種熱情(世上的事都是這樣),不消說,會減少的!我們會感到厭倦。等到你後悔了,我也會後悔,因為是我使你後悔的,那時,我會多麼痛苦呵!只要想到你會痛苦,艾瑪,我就好像在受嚴刑拷打!忘了我吧!為什麼我會認識你呢?為什麼你是這樣美呢?難道這是我的錯嗎?我的上帝!不是,不是,要怪只能怪命了!」

「這個命字總會起作用的,」他自言自語。

「啊!假如你是一個常見的輕佻女人,我當然可以自私自利地拿你做個試驗,那對你也沒有什麼危險。但是你興高采烈,沁人心脾,這構成了你的魅力,但也造成了你的痛苦,你這個令人傾倒的女人,卻不明白我們未來的地位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我也一樣,起初沒有考慮這個問題,只是躺在理想幸福的樹蔭下,就像躺在死亡之樹下一樣,沒有預見到後果。」

「她也許會以為我是捨不得花錢才不出走的....啊!沒關係!隨她去,反正這事該了結了!」

「世界是冷酷無情的,艾瑪。無論我們躲到哪裡,人家都會追到那裡。你會受到不合分寸的盤問,誹謗,蔑視,甚至侮辱。什麼!侮辱!....我只想把你捧上寶座呵!我只把你當做護身的法寶呵!我要懲罰我對你犯下的罪過,我要出走。到哪裡去?我不知道,我真瘋了!祝願你好!記住失去了你的可憐人。把我的名字告訴你的孩子,讓他為我禱告。」

兩支蠟燭的芯子在搖曳不定。羅多夫起來把窗子關上,又回來坐下。

「我看,這也夠了。啊!再加兩句,免得她再來『糾纏』。」

「當你讀到這幾句傷心話的時候,我已經走遠了,因為我想儘快離開你,免得我想去再見你一面。不要軟弱!我會回來的。說不定將來我們的心冷下來了之後,我們還會再在一起談我們的舊情呢。別了!」

最後他還寫了一個「別了」,分成兩半:「別——了!」並且認為這是高級趣味。

「現在,怎麼簽名才好?」他自言自語。「用『全心全意的』?....不好。『你的朋友』?....好,就用『朋友』吧。」

「你的朋友」

他又再讀一遍。信似乎寫得不錯,

「可憐的小女人!」他帶著憐憫的心情想道。「她要以為我的心腸比石頭還硬了。應該在信上留幾滴眼淚。但我哭不出來,這能怪我嗎?」


  
於是,羅多夫在杯子裡倒了一點水,沾濕了他的手指頭,讓一大滴水從手指頭滴到信紙上,使墨水字變得模糊。然後,他又去找印章蓋信,偏偏找到的是那顆「真心相愛」的圖章。

「這不大對頭....啊!管它呢!沒關係!」

然後,他吸了三斗煙,才去睡覺。

第二天,羅多夫下午兩點鐘起床(因為他睡晚了),叫人摘了一籃杏子。他把信放在籃子底下,上面蓋了幾片葡萄葉,馬上打發犁地的長工吉拉爾小心在意地送去給包法利夫人。他總是用這個辦法和她聯繫,根據不同的季節,給她送水果或者野味。

「要是她問到我,」他說,「你就說我出門去了。籃子一定要親手交給她本人....去吧,小心點!」

吉拉爾穿上了新工裝,用手帕包住杏子,還打了一個結,換上他的木底大釘鞋,邁開沉重的大步子,從容不迫地走上了去榮鎮的路。

包法利夫人在他走到的時候,正向費莉西交代放在廚房桌子上的一包要洗的衣物。

「這是,」長工說,「我們主人送的。」

她有不祥的預感,一面在衣袋裏找零錢,一面用驚慌失措的眼色看著鄉下人,鄉下人也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不明白這樣的禮物怎麼會使人感情激動。

他到底走了。費莉西還在那裡。艾瑪再也憋不住,就跑到廳子裡去,似乎是要把杏子放下;她把籃子倒空,把葉子分開,找到了信,把信拆開,彷彿背後有烈火燒身一般,大驚失色地跑上臥室去。

夏爾在臥室裡,她也看見了他;他對她說話,她卻沒有聽見,只是趕快往樓上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頭昏腦脹,好像喝醉了一樣,手裡一直拿着那張討厭的信紙,就像一塊嗦嗦響的鐵皮。到了三樓,她在閣樓門前站住了,門是關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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