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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 59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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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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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爾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他的靴子在地板上走得咯啦響。

「你坐下好不好?」她說,「煩死人了!」


  

他又坐下來。

她是一個這樣聰明的人,怎麼又犯了一次錯誤?是什麼痴心妄想使她這樣一再糟蹋了自己的一生?她想起了她愛奢侈的本性,她心靈的窮困,婚姻和家庭的貧賤,就像受了傷的燕子陷入泥坑一般的夢想,她想得到的一切,她放棄了的一切,她本來可能得到的一切!為什麼?為什麼得不到?

突然一聲喊叫劃破長空,打破了村子裡的寂靜。包法利一聽,臉色立刻發白,几乎暈了過去。她卻只皺皺眉頭,做了個心煩的手勢,又繼續想她的心事。然而就是為了他,為了這個笨傢伙,為了這個理解和感覺都遲鈍的男人!他還獃在那裡,一點沒有想到他的姓名將要變成笑料,還要使她變得和他一樣可笑。而她卻作過努力來愛他,還哭着後悔過不該順從另外一個男人呢!

「不過,也許是外翻型吧?」正在沉思默想的包法利,忽然叫了出來。

這句脫口而出的話,衝擊了艾瑪的思想,就像一顆子彈落在銀盤子上一樣,她渾身顫抖,抬起頭來,猜測這句她聽不懂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們互相瞧著,一言不發,他們之間的心理距離如此遙遠,一旦發現人卻近在身旁,就驚訝得目瞪口獃了。夏爾用醉漢的模糊眼光看著她,同時一動不動地聽著截肢的最後喊聲。喊聲連續不斷,拖得很長,有時異峰突起,發出尖聲怪叫,就像在遠處屠宰牲口時的呼號哀鳴。艾瑪咬着沒有血色的嘴唇,手中搓着一枝弄斷了的珊瑚,用火光閃閃的眼珠瞪着夏爾,彷彿準備向他射出兩支火箭似的。現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惹她生氣,他的臉孔,他的衣服,他沒有說出來的話,他整個的人,總而言之,他的存在。她後悔過去不該為他遵守婦道,彷彿那是罪行一般,於是她心裡殘存的一點婦德,在她自高自大的狂暴打擊下,也徹底垮台了。通姦的勝利會引起的惡意嘲諷,反而使她開心。情人的形象回到她的心上,更具有令人神魂顛倒的魅力;她的整個心靈投入回憶之中,一種新的熱忱把她推向這個形象;而夏爾似乎永遠離開了她的生活,不再存在,甚至不可能再存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她親眼看見他奄奄一息、正在嚥氣一樣。

人行道上響起了腳步聲。夏爾從放下的窗帘往外看,只見卡尼韋先生在菜場邊上,在充足的陽光下,用手絹擦着滿頭的大汗。奧默在他後面,手裡捧着一個紅色的大盒子,兩個人正朝着藥房走去。

那時,夏爾就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需要家庭的溫暖來給他打氣,就轉身對他妻子說:

「親親我吧,我親愛的!」

「走開!」她氣得滿臉通紅地說。

「你怎麼了?你怎麼了?」他莫明其妙地重複說。「靜一靜!定定神!....你知道我愛你!....來吧!」

「夠了!」她不耐煩地喊道。

艾瑪跑出廳子,用力把門關上,把牆上的睛雨計震得掉了下來,在地上跌碎了。

夏爾倒在扶手椅裡,心亂如麻,不知其所以然,以為她得了神經病,就哭起來,模糊地感覺到周圍出了什麼不可理解的不幸事。

晚上,羅多夫來到花園裡,發現他的情婦在最下面的一級台階上等他。他們緊緊地擁抱。而他們之間的怨恨,也就在熱吻中冰消雪融了。




第十二節

他們恢復了以前的愛情。有時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艾瑪突然寫信給他;然後,隔着玻璃窗,她對朱斯坦做個手勢,小伙計趕快脫了粗麻布圍裙,飛速把信送到于謝堡去。羅多夫來了,她只不過是對他說,她太無聊,丈夫討厭,日子不曉得怎樣打發才好!

「我有什麼辦法呢?」有一天,他聽得不耐煩了,就喊了起來。

「啊!只要你肯答應!....」

她坐在地上,夾在他的兩個膝蓋之間,貼在兩鬢的頭髮散開了,眼神迷離恍惚。


  
「答應什麼?」羅多夫問。

她嘆了一口氣。

「我們到別的地方去過日子....隨便什麼地方....」

「難道你當真瘋了!」他笑着說。「這怎麼可能呢?」

後來,她又舊話重提;他好像沒有聽懂,並且換了個題目談。他不明白的是,像戀愛這樣簡單的事,怎麼也會變得這樣混亂。她有她的理由,她有她的原因,彷彿給她的戀情火上加了油。

的確,她的眷戀之情每天都因為對丈夫的厭惡而變得更熱烈了。她越是獻身給情夫,就越憎恨自己的丈夫;她同羅多夫幽會後,再和夏爾待在一起,就覺得丈夫特別討厭,指甲特別方方正正,頭腦特別笨拙,舉止特別粗俗。於是,她外表裝出賢妻良母的樣子,內心卻慾火中燒,思念那個滿頭黑髮、前額曬成褐色、身體強壯、風度灑脫的情夫。他不但是漂亮,而且頭腦清楚,經驗豐富,感情衝動卻又非常強烈!就是為了他,她才精雕細鏤地修飾自己的指甲,不遺餘力地在皮膚上涂冷霜,在手絹上噴香精。她還戴起手鐲、戒指、項鏈來。為了等他,她在兩個碧琉璃大花瓶裡插滿了玫瑰。她收拾房間,打扮自己,好像妓女在等貴客光臨一樣。她要女傭人不斷地洗衣漿裳;從早到晚,費莉西不能離開廚房。還好小朱斯坦老來和她作伴,看她幹活。

他把胳膊時撐在她燙衣服的長條案板上,貪婪地瞧著他周圍的女用衣物:凸紋條格呢裙子,圍巾,細布縐領,屁股大、褲腳小、有鬆緊帶的女褲。

「這幹什麼用的?」小伙子用手摸摸有襯架支撐的女裙或者搭扣,問道。

費莉西笑着答道:

「難道你從來沒見過?好像你的老闆娘奧默太太從來不穿這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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