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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 58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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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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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劑師很生氣,反對他所謂的「教士操縱人的手腕」。他認為這會妨礙伊波利特復元,所以三番兩次對勒方蘇瓦大娘說:

「讓他安靜點吧!你的神秘主義只會打擾他的精神。」


  

但是這位好大娘不聽他的。他是「禍事的根源」。她要和他對著干,甚至在病人的床頭掛上一個滿滿的聖水缸,還在裡面插上一枝黃楊。

然而宗教的神通也不比外科醫生更廣大,看來也救不了病人。潰瘍簡直勢不可擋,一直朝着肚子下部衝上來,改藥方,換藥膏,都沒有用,肌肉一天比一天萎縮得更厲害。最後,勒方蘇瓦大娘問夏爾,既然醫藥無濟於事,要不要到新堡去請名醫卡尼韋先生來,夏爾無可奈何,只好點頭同意。

這位同行是醫學博士,五十歲了,職位很高,自信心很強,看到這條腿一直爛到膝蓋,就毫不客氣地發出了瞧不起人的笑聲。然後,他只簡單說了一句需要截肢,就到藥劑師那裡去大罵這些笨蛋,怎麼把一個可憐的人坑害到了這種地步。他抓住奧默先生外衣的紐扣,推得他前俯後仰,在藥房裡大聲罵道:

「這就是巴黎的新發明!這就是首都醫生的好主意!這和正眼術、麻醉藥、膀胱碎石術一樣,是政府應該禁止的歪門邪道!但是他們冒充內行,大吹大擂,亂塞藥給你吃,卻不管結果怎麼樣。我們這些人,我們不像人家會吹;我們沒有學問,不會誇誇其談,不會討好賣乖;我們只是開業醫生,只會治病,不會異想天開,把個好人開刀開成病人!要想醫好跛腳!難道跛腳是能醫得好的嗎?這就好比要駝背不彎腰一樣!」

奧默聽了這長篇大論,心裡非常難受,但是他不露聲色,滿臉堆笑,不敢得罪卡尼韋先生,因為他的藥方有時一直開到榮鎮。他也不敢為包法利辯護,甚至一言不發,放棄原則,為了商業上更大的好處,他就見利忘義了。

卡尼韋博士要做截肢手術,這在鎮上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那一天,所有的居民都起了一個大早,大街上雖然到處是人,卻有點淒淒慘慘,好像是看砍頭似的。有人在雜貨鋪裡談論伊波利特的病;商店都不營業,鎮長夫人杜瓦施太太待在窗前不動,急着要看醫生經過。

他駕着自用的輕便馬車來了。但是馬車右邊的彈簧給他沉重的身體壓得太久,陷下去了,結果車子走的時候,有一點歪歪倒倒的。在他旁邊的座墊上,看得見一個大盒子,上面蓋了紅色的軟羊皮,三個銅扣環閃爍着威嚴的光彩。醫生像一陣旋風似的進了金獅客店的門道。他高聲大叫,要人卸馬,然後親自走進馬棚,看看餵馬是不是用燕麥,因為一到病人家裡,他首先關心的,總是他的母馬和輕便馬車。提到這事,大家甚至說:「啊!卡尼韋先生古裡古怪,與眾不同!」他沉着穩重,一成不變,反而使人更敬重他。即使世界上死得只剩他一個人,他也絲毫不會改變他的習慣。奧默來了。

「我得用上你了,」醫生說,「準備好了沒有?走吧!」

但藥劑師臉紅了,承認他太敏感,不能參與這樣的大手術。

「一個人只在旁邊看,」他說,「你知道,就會胡思亂想!再說,我的神經系統是這樣....」


  

「啊!得了」!卡尼韋打斷他的話說,「在我看來,恰恰相反,你恐怕容易中風。其實,這一點也不奇怪,因為你們這些藥劑師先生,老是鑽到廚房裡,怎能不改變你們的氣質呢!你看看我,每天早上四點鐘起床,總用涼水刮臉,從來不怕冷,不穿法蘭絨,也從來不感冒,這身體才算過硬!我有時候這樣過日子,有時候那樣過,什麼都看得開,有什麼吃什麼。所以我不像你們那樣嬌氣,要我給一個基督徒開刀,我就像殺鷄宰鴨一樣滿不在乎。你們聽了要說:『這是習慣!....習慣!』....」

於是,不管伊波利特急得在被窩裡出汗,這兩位先生卻談個沒完,藥劑師把外科醫生比做將軍,因為這兩種人都沉着鎮靜;卡尼韋喜歡這個比喻,就大談起醫術需要具備的條件。他把醫術看成是神聖的職業,雖然沒有得到博士學位的醫生並不稱職。最後,談到病人,他檢查了奧默帶來的繃帶(其實就是和上次動手術一樣的繃帶),還要一個人來按住動手術的腿。他們要人去把勒斯蒂布杜瓦找來。卡尼韋先生就捲起袖子,走進撞球房去,而藥劑師卻同阿特米斯和老闆娘待在門外,這兩個女人的臉比她們的圍裙還白,耳朵貼在門縫上聽。

包法利在截肢期間,一步也不敢出門。他待在樓下廳子裡,坐在沒有生火的壁爐旁邊,下巴垂到胸前,雙乎緊緊握著,兩隻眼睛發獃。「多麼倒霉!」他心裡想,「多麼失望!」其實,他採取了一切想象得到的預防措施。只能怪命運作對了。這還不要緊!萬一伊波利特將來死了,那不是他害死的嗎?看病的人問起來,叫他拿什麼理由來回答?也許,他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來。其實,最出名的外科醫生也有搞錯的時候。不過人家不相信!人家只會笑他,罵他這不出名的醫生!他的罵名會傳到福爾吉!傳到新堡!傳到盧昂!傳得到處都知道!誰曉得有沒有哪個同行會寫文章攻擊他?那就要打筆墨官司了,那就要在報上回答。甚至伊波利特也會告他一狀。眼看自己名譽掃地,一塌糊塗,徹底完蛋!他左思右想,七上八下,就像一隻空桶,在大海的波濤中,晃來蕩去。

艾瑪坐在對面瞧著他。她並不分擔他的恥辱,她感到丟臉的是,她怎麼能想象一個這樣的人,會做出什麼有價值的事來,難道她看了二十回,還看不出他的庸碌無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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