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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 53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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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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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牛走的木板橋拆掉了,那就不得不沿著河邊的圍牆走;堤岸很滑;她要用手抓住一束束凋殘了的桂竹香,才能不跌倒。然後她穿過耕過的田地,有時陷在泥裡,跌跌撞撞,拔不出她的小靴來。她的綢巾包在頭上,給草場的風吹得呼呼動;她又怕牛,看到就跑;她跑到的時候氣喘吁吁,臉頰緋紅,全身發出一股樹液、草葉和新鮮空氣合成的清香。羅多夫這時還在睡大覺。她就像春天的清晨一樣,降臨到他的房間裡。沿著窗子掛黃色的窗帘,悄悄地透過來的金色光線顯得沉重。艾瑪眨着眼睛,摸索着走進來。她緊貼兩鬢的頭髮上沾滿了露水,好像一圈鑲嵌着黃玉的光環,圍着她的臉蛋。羅多夫笑着把她拉過來,緊緊抱在懷裡。

然後,她就巡視房間,打開抽屜,用他的梳子梳頭,照照他刮臉的鏡子。床頭柜上放著一瓶水,旁邊有檸檬和方糖,還有一個大煙斗,她甚至經常拿起來叼在嘴裡。


  

他們總要花足足一刻鐘,才捨得分離。那時艾瑪總是哭;她恨不得永遠不離開羅多夫。她總是身不由己地就來找他。

有一天,他看見她出乎意外地突然來到,不禁皺起眉來,彷彿出了什麼不順心的事。

「你怎麼了?」她問道。「不舒服嗎?快告訴我!」

他到底板著臉孔說了:她這樣隨隨便便就來看他,會給她自己帶來麻煩的。




第十節

漸漸地,羅多夫的擔心也感染了她。起初,愛情使她陶醉,她也心無二用。可是到了現在,愛情已經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她唯恐失掉一星半點,甚至不願受到干擾。當她從他那裡回來的時候,她總要惴惴不安地東張西望,看看天邊會不會出現一個人影,村子裡的天窗後面會不會有人看見她。她還注意聽腳步聲,叫喚聲,犁頭的響聲;她在白楊樹下站住,臉色蒼白,渾身顫抖,抖得比白楊樹葉還厲害。

一天早晨,她正這樣走回家去,忽然發現有支卡賓搶的長筒槍管似乎正在對她瞄準。槍筒斜斜地從一個小木桶上邊伸出來,木桶半隱半現地埋在溝邊的草叢中。艾瑪嚇得几乎要昏倒了,但又不得不走。這時一個人從桶裡鑽了出來,就像玩偶盒子裡的彈簧玩偶一樣。他的護腿套一直扣到膝蓋,鴨舌帽低得一直遮到眼睛,嘴唇哆嗦,鼻子通紅。原來是比內隊長,他埋伏在那裡打野鴨。

「你老遠就該說句話呀!」他叫道。「看見槍口,總該打個招呼。」

稅務員這樣說,其實他是想掩飾內心的害怕,因為本州法令規定,只許在船上打野鴨。比內先生雖然奉公守法,偏偏在這件事上明知故犯。因此,他似乎無時無刻不聽到鄉村警察的腳步聲。但是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反倒增加了偷獵的興趣,他一個人縮在木桶裡,因為他的詭計得逞而自得其樂,

一看見是艾瑪,他心裡的大石頭落了地,就立刻隨便搭起話來:

「天氣不暖和,有點『冷』吧!」

艾瑪沒有回答,他又說道:「你出來得麼早呀?」

「是的,」她結結巴巴地說:「我剛去奶媽家,看我孩子來的。」

「啊!那好!那好!我呢,你看我這模樣,天不亮就來了;天要下牛毛雨,要不是翅膀飛到槍口上來....」

「再見,比內先生,」她打斷他的話,轉過腳跟就走。

「請便吧,夫人,」他也乾巴巴地回了一句。說完,他又鑽進桶裡去了。

艾瑪後悔不該這樣突然一下離開了稅務員。當然,他一定會往壞處猜測。去奶媽家實在是個糟透了的藉口,榮鎮的人誰不知道,小包法利早在一年前就接回父母身邊了。再說,附近沒有人家;這條路只通於謝堡;比內自然猜得到她從哪裡來,難道他會不說出去嗎?他會隨便亂講,這是一定的!她就在那裡挖空心思,胡思亂想,憑空捏造各種藉口,一直想到晚上,也趕不走眼前這個拿獵槍的壞事人,

晚餐後,夏爾見她愁容滿臉,要帶她到藥劑師家去散散心。

偏偏在藥房看到的頭一個人,又是這個不湊趣的稅務員!他站在櫃檯前,短頸大口藥水瓶反映的紅光照在他臉上。他說:

「請給我半兩硫酸鹽。」

「朱斯坦,」藥劑師喊道,「拿硫酸來。」

然後,他對要上樓去看奧默太太的艾瑪說:

「不敢勞駕,她就下來。還是烤烤火吧....對不起....你好,博士(藥劑師非常喜歡叫夏爾作「博士」,彷彿這佯稱呼別人,自己也可以沾點光似的)....小心不要打翻了研鉢!還是到小廳子裡去搬椅子來,你知道客廳的大椅子不好動。」

奧默趕快走出櫃檯,要把扶手椅放回原位,比內卻要買半兩糖酸。


  

「糖酸,」藥劑師做出內行瞧不起外行的神氣說,「我不知道,沒聽說過!你恐怕是要買草酸吧?是草酸,對不對?」

比內解釋說,他要一種腐蝕劑,好配一點擦銅的藥水,把打獵的各種用具上的銅銹擦掉。

艾瑪一聽就打哆嗦。

藥刑師改了口:

「的確,天氣不對頭,太潮濕了。」

「不過,」稅務員似乎話裡有話,「有的人可不怕潮濕。」

她連氣也不敢出。

「請再給我....」

「他怎麼老也不走!」她心裡想。

「半兩松香和松脂,四兩黃蠟,還請給我一兩半骨炭,好擦漆皮。」

藥劑師開始切蠟時,奧默太太下樓來了,懷裡抱著伊爾瑪,旁邊走着拿破崙,後面跟着阿達莉。她坐在靠窗的絲絨長凳上,男孩在一個小凳子上蹲着,而他姐姐圍着爸爸身邊的棗盒子轉。爸爸在灌漏斗,封瓶口,貼標籤,打小包。周圍沒人說話,只有時聽見天平的砝碼響,還有藥劑師偶爾低聲交代學徒幾句話。

「你的小寶貝怎麼樣?」奧默太太忽然問艾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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