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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 42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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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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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從早晨起,就擠滿了大車,都是車頭朝下,車轅朝天,從教堂到客店,順着房屋,擺了長長的一排。對面是搭帆布棚的小攤子,出賣布帛,被縟,毛襪,還有馬籠頭和藍絲帶,絲帶一頭露在布包外面,隨風飛舞。地上擺着粗糙的銅器鐵器,一邊是金字塔形的鷄蛋堆,一邊是放著乾酪的小柳條筐,墊底的草粘粘地伸出筐外;在打麥機旁邊,咯咯叫的母鷄從扁平的籠子裡伸出頭來。老鄉擠進了藥房的門就站着不動,有時簡直要把鋪面擠塌。每逢星期三,藥房裡總是人滿滿的,大家擠進去,與其說是買藥,不如說是看病,奧默先生的大名在周圍的村子裡可響着呢。他膽大臉厚,哄得鄉巴佬五體投地。他們把他當作比真醫生還更偉大的醫生。

艾瑪靠着窗子(她時常靠着窗子看熱閙:在外省,窗口可以取代劇院和散步場),望着亂糟糟的鄉巴佬,消遣時光,忽然看見一個穿著綠色絲絨外套的先生。他戴了一副黃色的手套,雖然腳上罩着粗皮的鞋罩;他向着醫生的住宅走來,後面跟着一個鄉下人,低着腦袋,好像心裡有事似的。


  

「醫生在家嗎?」他問在門口和費莉西談天的朱斯坦。

他以為朱斯坦是醫生的傭人,就說:

「請通報一聲:于謝堡的羅多夫·布朗瑞先生要見他。」

新來的人並不是為了炫耀他有地產,才把地名放在他的姓名前面,其實只是為了說明他的身份。于謝堡的確是榮鎮附近的一片地產,他不久前買下了城堡,還有兩個農場,親自耕種,但是並不太費工夫,他過的是單身生活,人家說他「一年起碼有一萬五千法郎的收入」。

夏爾走進了會客廳。布朗瑞先生指着他的傭人說:他要放血,因為他覺得「渾身有螞蟻咬似的」。

「放血就不癢了,」傭人什麼意見也聽不進去。

於是包法利要人拿來一捆繃帶,一個臉盆,並且請朱斯坦端住盆子,然後,他對臉色已經發白的鄉下人說:

「不要害怕,老鄉。」

「我不怕,」鄉下人答道,「動手好了!」

他假裝好漢,伸出了粗胳膊。柳葉刀一刺,血就噴了出來,一直濺到鏡子上。

「把盆子端過來!」夏爾喊道。

「瞧!」鄉下人說,「人家會說是一小道泉水在流!我的血多紅呵!這該是好兆頭,對不對?」

「有時候,」醫官接著說,「開頭不覺得怎麼樣,忽然一下就昏倒了,特別是身體結實的人,像他這樣的。」

鄉下人一聽這話,手指頭轉動的匣子拿不住了。肩膀突然往後一倒,把椅子背壓得嘎吱響,帽子也掉在地上。

「我早就說過了,」包法利用手指捺住血管說。

臉盆開始在朱斯坦手裡搖晃;他的膝蓋在打哆嘯,臉也白了。

「太太:太太!」夏爾喊道。

她一步跳下樓梯。

「拿醋來!」他叫道。「啊!我的上帝:一下子倒了兩個!」

他一緊張,紗布也綁不好。

「不要緊,」布朗瑞先生把朱斯坦抱在懷裡,沒事人似的說道。

他把他抱到桌上,背靠牆坐著。

包法利夫人動手解開他的領帶。襯衫的帶子打了一個死結;她輕巧的手指花了幾分鐘,才把年輕人頸上的死結解開;然後她把醋倒在她的麻紗手絹上;她一下一下地擦他的太陽穴,並且小心在意地擦一下,吹一口氣。

趕車的鄉下人醒過來了;但朱斯坦還是昏迷不醒,藍眼珠給灰白的鞏膜遮住了,就像牛奶中的藍花一樣。


  

「不要讓他看見血,」夏爾說。

包法利夫人拿起臉盆。她要彎腰才能把盆子放到桌子底下,彎腰時她的袍子(這是一件夏天穿的袍子,有四道縐褶,黃顏色,腰身長,裙幅寬)就像喇叭花一樣攤開在周圍的石板地上;因為艾瑪俯下身子,伸開胳膊時,有一點站不穩,鼓起來的衣服有些地方緊緊貼住身子,露出了她上半身的曲綫。隨後,她去拿瓶水來,溶化了幾塊糖,那時候藥劑師才到。女傭人去找他,他正在發脾氣;看見他的學徒睜開了眼睛,他才鬆了一口氣。然後,他圍着學徒兜圈子,從上到下地打量他。

「不中用!」他說,「小笨蛋,的的確確,三個字:不中用!放放血到底算得了什麼呀!你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怕的好漢呢!大家看,他就是爬上樹梢也不頭暈、還能搖落核桃的松鼠呢!啊!對了,說吧,吹牛吧!難道這是將來開藥房的人才嗎?因為說不定有一天,情況緊急,法院會傳你去醫治法官的良心呢。那時你可不能毛手毛腳,一定要冷冷靜靜,說話頭頭是道,像一個男子漢,否則,就要當大傻瓜了!」

朱斯坦沒有回答。藥劑師繼續說:

「誰請你來的?你老給包法利先生和太太添麻煩!再說,星期三我更少不了你。現在,藥房裡還有一大堆人呢。為了關心你,我什麼都丟下不管了。得了,走吧!快跑!等着我,不要打了瓶子!」

等到朱斯坦穿好衣服走了之後,大家又談到昏倒的事。包法利夫人從來沒有暈倒過。

「女人不暈倒,真了不起!」布朗瑞先生說。「其實,有些男人都太脆弱。有一次決鬥,我就看到一個見證人,只聽到手槍裝子彈就昏過去了。」

「我呢,」藥劑師說,「看見別人出血,我一點也不在乎;但是一想到自己的血在流,若是想得太多,我就要昏倒了。」

這時,布朗瑞先生把他的傭人打發走,叫他放心,因為他已經如願以償了。

「他一心血來潮,倒使我認識了你們,」他又加了一句。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瞧著艾瑪。然後,他把三個法郎放在桌子角上,隨隨便便打個招呼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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