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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 40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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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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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外套,」他答道。

「啊!」


  

她又轉回身來,下巴低着,臉孔朝前看。陽光照着她的額頭,好—像照着一塊大理石,划出了她眉毛的曲綫,誰也不知道艾瑪在天邊看見了什麼,也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

「好了,再見吧:」他嘆口氣說。

她突然一下抬起頭來。

「是的,再見了....走吧!」

他們彼此向着對方走去;他伸出手來,她猶豫了一下。

「那麼,照英國規矩吧,」她說,一面伸過手去,勉強笑了一笑。

萊昂感到他的指頭捏住了她的手,他的整個生命似乎也都化為流體,流入了她的手掌。

然後,他鬆開了手;他們還是眼睛望着眼睛,他就這樣走了。

他則走到菜場又站住,藏在一根柱子後面,要最後一次看看這白色的房屋和那四個綠色的窗帘。他彷彿看見臥室窗口有一個人影;窗帘似乎沒有人碰,就自動脫離了簾鈎,長長的、斜斜的褶紋慢慢地移動。忽然一下,所有的括紋都鋪開了,窗帘已經掛直,一動不動,好像是一堵石灰牆。萊昂跑了起來。

他遠遠看見他老闆的輕便馬車停在大路上,旁邊有一個繫著粗布圍裙的男人,手拉著馬。奧默和吉約曼先生在談天。他們等着他呢。

「擁抱我吧,」藥劑師說,眼睛裡還有眼淚。「這是你的大衣,我的好朋友。當心不要着涼!好好照顧自己!多多保重!」

「好了,萊昂,上車吧!」公證人說。

奧默彎腰站在擋泥板旁邊,說一個字嗚咽一聲,才說出了這句斷腸話:

「一路平安!」

「再見,」吉約曼先生答道。「走吧!」

他們走了,奧默也回家了。

包法利夫人打開朝着花園的窗子,看看天上的雲。

朝西,在盧昂那一邊,烏雲密集,奔騰翻滾。捲起了螺旋形的黑色波浪,在層雲後面,太陽像高懸的金盾,發出條條金光,就像盾上射出的支支金箭,而在別的地方,天上卻是空的,像瓷器一樣白。但是一陣狂風吹來,吹得楊樹彎腰,突然落下一陣急雨,噼噼啪啪地打在綠色樹葉上。隨後,太陽又出來了,母鷄咯咯地叫,麻雀在淋濕的小樹叢中拍打翅膀,沙上的小水窪往低處流,帶走了洋槐的粉紅落花。

「啊!他恐怕已經走遠了!」她心裡想。

奧默先生還和過去一樣,在他們六點半鐘吃晚餐的時間過來。

「好了!」他坐下來說道。「我們剛纔總算把我們的年輕人送走了吧?」

「總算送走了!」醫生答道。然後,他坐著轉過身來問道:

「你們家裡沒出什麼事吧?」

「沒出什麼大事。只是我的女人,今天下午有點感情衝動。你知道,女人味,一點小事都會叫她們難過!尤其是我家裡那一口子!若是你要怪她們,那就不對了,因為她們的腦神經組織,本來就比我們的脆弱。」

「可憐的萊昂!」夏爾說道,「他到了巴黎怎麼打發日子呢?....他會過得慣嗎?」

包法利夫人嘆了一口氣。

「得了!」藥劑師咂咂舌頭說,「飯店老闆會做好的給他吃!還有化妝舞會!喝香檳酒!我敢保證,日子過得快活着呢!」

「我不相信他會胡來,」包法利反駁道。

「我也不相信!」奧默先生趕緊接著說,「雖然他恐怕不得不跟別人一樣胡來,否則人家就會說他是偽君子。唉!你不知道這些輕浮的學生在拉丁區和女戲子過的是什麼生活!再說,他們在巴黎還很吃得開。只要他們有一點尋歡作樂的本事,上流社會就會接待他們,甚至聖·日耳曼市郊的貴婦人還會愛上他們呢,這就給他們提供了攀龍附鳳的機會。」


  

「不過,」醫生說,「我擔心他在那裡....」

「你說得對,」藥劑師打斷他說。「這是事情的陰暗面!那就不得不老是用手捏緊錢包。假如說,你在公園裡碰到一個人,穿得講究,甚至掛了勛章,你會以為他是個外交官;他走過來,和你閒談,討你好,請你吸煙,幫你撿帽子。然後關係更密切了;他帶你上咖啡館,請你去鄉間別墅,等你半醉時,讓你結識各色人等。其實,大部分時間只是要搶你的錢,或者拉你下水乾壞事。」

「不錯,」夏爾答道,「但我更怕他們生病,比如說,傷寒就老是拿外省學生開刀。」

艾瑪發抖了。

「這是飲食失調的緣故,」藥劑師接著說,「還有過分節省造成的紊亂。再說,巴黎的水,你知道!飯館的菜,樣樣都加香料,結果吃得你發燒,隨便怎麼說也比不上一鍋牛肉湯。我呢,我總是喜歡實惠的菜,也對健康更有益!因此,我在盧昂念藥劑學的時候,就住在寄宿學校裡,和老師一起吃。」

他就這樣高談闊論,談個人的好惡,一直談到朱斯坦來找他回去配製蛋黃甜奶。

「沒有一點休息!」他喊道,「總是鎖着!不能出來一分鐘!得像牛馬一樣流血流汗!多苦的命!」

然後,等他走到門口。「忘了問你,」他說,「你聽到消息了嗎?」

「什麼消息?」

「非常可能,」奧默接着豎起眉毛,認真地說,「下塞納區的農業展覽會今年要在榮鎮一修道院舉辦。消息至少是傳開了。今天早上,報上還提過。這對本區是頭等重要的大事!下次再談吧。我看得見,不用點燈了,朱斯坦有提燈。」




第七節

第二天對艾瑪來說,是一個死氣沉沉的日子。一切都似乎籠罩在陰鬱的氣氛中,外部瀰漫著一片迷霧,痛苦沉入了心靈的深處,發出了低沉的呼嘯,就像冬天的風吹過一片廢墟。這是對一去不復返的時光魂牽夢縈、大功告成後感到的心力交瘁,習以為常的行動忽然被打斷,或者經久不息的震盪突然中止帶來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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