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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 32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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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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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奶媽行了一個屈膝禮,「要是你不嫌我過份的話....(她又行了一個屈膝禮),要是你不介意的話(她的眼睛露出懇求的 神色),要一小罐燒酒,」她到底說出了口,「我可以用來擦你孩子的 腳,她的小腳丫嫩得像舌頭。」

艾瑪擺脫了奶媽的糾纏,又輓上了萊昂先生的胳膊。她先走得很快,後來放慢了腳步;她的眼睛看著前方,看到了年輕人的肩膀,他的外衣領子是黑絨的。他的褐色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垂在衣領上。她注意到他的指甲留得比榮鎮人長。實習生沒事幹就修指甲;他的文具盒裡有把小刀,就是專修指甲用的。


  

他們順着河岸走回榮鎮。到了熱天,水淺岸寬,花園連牆基也會露出來,要下一道台階才能走到河邊。河水不聲不響地流着,看起來又快又涼;細長的水草成片地倒伏在流水裡,隨水浮動,好像沒人梳理的綠頭髮,攤開在一片清澈之中。有時候,在燈心草的尖端,或者在荷葉上面,看得見一隻細腳蟲慢慢爬着,或是待着不動。陽光穿過前赴後繼、隨生隨滅的波紋,好像穿過藍色的小球;老柳樹瞧著自己的灰色樹皮和斷枝殘條在水中的倒影,再往前看,周圍都是草場,顯得空蕩蕩的。這時正是田莊用膳的時刻,年輕的少婦和她的同伴走路的時候,只聽見他們自己的腳步在土路上行走的節奏,他們自己說話的聲音,還有艾瑪的袍子在身上磨蹭的悉簌聲。花園牆頂上砌了玻璃瓶的碎片,像暖房的玻璃屋頂一樣熱。磚牆縫里長了桂竹香。包法利夫人撐開陽傘走過,傘邊碰到開殘了的花,就會撒下一陣黃粉,碰到忍冬和鐵線蓮掛在牆外的枝條,小枝就會纏住蓬邊,划過傘面。

他們談到一個西班牙歌舞團,不久要在盧昂劇場演出。

「你去看嗎?」她問道。

「能去就去。」他答道。

難道他們沒有別的話講?他們的眼睛說出來的話還更重要得多。當他們搜索枯腸,說些平淡無奇的話時,他們兩人都感到一種憂鬱湧上心頭;這好像是靈魂的竊竊私語聲,深沉悠遠,不絶如縷,比說話的聲音還更有力量。他們驚奇地發現了這種新的美妙感,卻沒有想到要互相傾吐各自的感受,也沒有想到要尋找這種感受的起因。未來的幸福好比熱帶地區的海岸,吹來一陣香風,把軟綿綿的當地風光融入了無邊無際、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海洋,他們沉醉在感受中,甚至懶得去想那看不見的前途遠景了。

有一個地方給牲口踩得陷了下去;只好踏着爛泥中稀稀落落的大青石,才能走過。她不得不時常站住,看看在哪裡落腳好,——石頭一動,她就搖晃,胳膊高舉,身子前傾,眼神驚惶,她笑了起來,生怕掉進水坑裡去。

他們到了她家花園前面,包法利夫人推開小柵欄門,跑上台階,就進去了。

萊昂回到事務所。公證人不在,他看了一眼檔案夾,然後削了一支鵝毛筆,最後戴上帽子走了。

他來到阿格伊嶺上的「牧場」,沒有走進森林,就在冷杉樹下躺倒,從手指縫裡看著天。

「我多無聊!」他自言自語說,「我多無聊!」

他抱怨村子裡的生活,奧默這樣的朋友,吉約曼這樣的老師。公證人一天到晚只忙事務,戴一副金絲邊眼鏡,留—嘴絡腮鬍子,系一條白領帶,一點也不懂得體貼別人,只會擺出一副英國人的死板派頭,頭幾天倒把實習生唬住了。至于藥劑師的老婆,那是諾曼底最好的妻子,溫順得像綿羊,愛護她的子女、父母、親戚,為別人,的不幸而哭,卻不管自己的家務,討厭穿緊身衣。她行動遲緩,語言無味,相貌尋常,說話就那幾句,雖然她三十歲而萊昂才二十,他們住在對門而且每天說話,但他從沒想到她是一個女人,脫了裙子還有什麼女人味。

除此以外,還有什麼人呢?比內,幾個商人,兩三個小酒館老闆,本堂神甫,最後還有鎮長杜瓦施先生和他的兩個兒子,他們有錢,粗魯,遲鈍,自己種地,一家人大吃大喝,卻很信教,真叫人受不了。

這些面孔構成的背景,襯托得艾瑪的形象更加孤單,更加遙遠;因為他感到在她和他之間,彷彿隔着模模糊糊的深淵。


  

起初,他同藥劑師到她家去過幾次。夏爾對接待他似乎並不特別感到興趣;萊昂既怕自己冒昧,又尋求明知不可能的親近,所以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第四節

冷天一開始,艾瑪就不住在臥室裡,而搬到廳子裡去:廳子長長的,天花板很低,在壁爐上的鏡于前面擺了一盆枝條密茂的珊瑚。她坐在窗前的扶手椅裡,看著村裡人在人行道上來來往往。

萊昂從公證人事務所走到金獅旅店去,每天要走兩回。艾瑪聽見他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她聽時身子向前傾;而那個年輕人卻總是同樣的裝束,頭也不回,就從窗帘外溜過去了。但是到了黃昏時分,她時常用左手支着下巴,把開了頭的刺繡撇在膝蓋上不管,忽然看見這個影子溜過,不由得震顫一下。於是她站起來,吩咐傭人擺好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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