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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79 /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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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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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一個光明正大的人,」卡佳斷然道,「我說伊萬·彼得羅維奇,如果我來看您,怎麼樣?這樣做好嗎?」

「您自己認為呢?」


  

「我認為好。也不因為什麼,就來看看您....」她笑了笑,又加了一句。「我說這話的意思是,我除了尊敬您以外,還很喜歡您....可以向您學到很多東西。我喜歡您....我把這一切都告訴您,是不是不知羞恥呢?」

「有什麼羞恥的?我覺得您很可親,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

「您願意做我的朋友嗎?」

「啊,當然,當然!」我答道。

「嗯,他們準會說,一個年輕姑娘這麼做是不知羞恥,是不應該的,」她又向我指了指圍坐在茶桌旁聊天的那幫人,說道。在這裡,我要說,公爵彷彿故意讓我倆在一起聊個夠似的。

「我心裡一清二楚,」她又補充道,「公爵想要我的錢。他們認為我完完全全是個孩子,甚至當着我的面也這麼說。我倒不以為然。我已經不是孩子了。這些人也真怪:他們自己才像孩子呢;哼,也不知道他們成天價忙些什麼?」

「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我忘了問您:阿廖沙經常去找他們的那兩位,列文卡和鮑林卡,到底是幹什麼的呀?」

「他們是我的兩房遠親。非常聰明,也非常正派,但是愛空談....我瞭解他們....」

她說罷微微一笑。

「您打算以後捐贈給他們一百萬,有這事嗎?」

「嗯,瞧,就說這一百萬吧,他們嘮嘮叨叨地說個沒完,讓人煩死了。對一切有益的事我當然很高興捐助,要這麼多錢幹什麼,對不對?但是什麼時候捐獻還不知道哩;可他們現在已經在那裡分來分去,又是討論,又是嚷嚷,又是爭論:到底把這錢用到什麼地方好,甚至為這事發生了爭吵--這豈非咄咄怪事。也太性急了嘛。但是他們畢竟非常真誠,而且....很聰明。在學習。這總比有些人紙醉金迷,混日子強。對不?」

我跟她還談了許多。她几乎把自己的一生經歷都說給我聽了,同時又非常用心地聽我說話。她還總要求我多說點關於娜塔莎和阿廖沙的事,而且越多越好。當公爵過來找我,告訴我應該告辭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了。我告了別。卡佳同我熱烈地握了握手,別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伯爵夫人請我有空常來;我跟公爵一起走出了大門。

我忍不住要談一個奇怪的也許與這事完全無關的看法。我跟卡佳談了三個小時,我無形中得出一個奇怪的、但同時又很深刻的想法:她還完全是個孩子,對男女關係的種種奧秘還全然不知。這就使得她的某些言論,以及她在談許多十分重要的問題時所使用內那種一般說很嚴肅的口吻,顯得異常滑稽。


第三部 10

「我說,」公爵同我一起坐上馬車時對我說道,「現在咱倆去吃點消夜怎麼樣?您意下如何?」  「真的,我不知道,公爵,」我猶疑不定地答道,「我從不吃消夜....」

「嗯,自然,咱倆一邊吃消夜一邊可以談談,」他加了一句,狡猾地定神注視着我,看著我的眼睛。

怎能不明白呢!「他想發表他的高見,」我想,「我真是求之不得。」我同意了。

「那就說定啦。到海洋大街的B飯莊①。」

「上飯館?」我有點惶惑地問道。

「是啊。那又怎麼啦?我很少在家吃消夜。難道您就不肯讓我請請您?」

「但是我已經跟您說過,我從來不吃消夜。」

「破回例也沒關係嘛。再說,這是我邀請您的....」

他的意思是說我替你付帳;我相信,他加上這話是故意的。我答應陪他去飯館,但是我決定自己付錢。我們到了。公爵要了個雅座,很內行地點了三兩道菜,菜點得也很有味道。菜價很貴,他還要了一瓶高級的開胃酒,價錢也很貴。這一切都不是我付得起的。我看了看菜單,要了半隻松鷄和一小杯拉斐特酒。公爵一聽便大聲抗議。

「您不願意跟我一起吃消夜!這甚至很可笑。對不起,我的朋友②,但是,要知道,這是....令人憤慨的潔身自好。簡直是最渺小的自尊心在作怪。這裡還几乎攙雜有等級偏見,我敢打賭,一定是這樣。跟您老實說了吧,您這是看不起我。」

但是我固執己見。

「話又說回來,隨您便,」他加了一句。「我不勉強您....請問,伊萬·彼得羅維奇,我可以跟您友好地隨便談談嗎?」

「這是我求之不得的。」


  

①指彼得堡的博雷爾飯莊。

②原文是法文。

「那就好,我看,這種潔身自好對您有害無益。你們這些人都有這毛病,因此也一樣,都對自己有害。您是搞文學的,您應該知道上流社會,可是您卻敬而遠之。我現在說的不是松鷄,我說的是您完全謝絶同我們這個圈子的人有任何交往,這樣做的害處就非常大了。此外,您還會失去很多東西--嗯,一句話,您會失去飛黃騰達的機會--此外,即使說這個吧,您描寫的那些東西也應當親自去體驗一下嘛,在你們那些小說裡既有伯爵,也有公爵,也有小花廳....話又說回來,我扯哪兒啦。你們現在寫的淨是貧窮,丟失的外套,欽差大臣.尋釁閙事的軍官、官吏,過去的歲月以及分裂派教徒的生活①,等等,我知道,都知道。」

「但是閣下此言差矣,公爵;我之所以不去您稱之為那個『上流人士的圈子』,那是因為,首先,那裡很無聊,其次,那裡無事可做。但是說到底,那裡我畢竟還是常去的....」

「知道,一年去一趟P公爵家,我就是在那裡遇到您的。而在這一年剩下的時間裡,您就沉湎于您那民主主義的自尊自豪裡,在你們那閣樓上為伊消得人憔悴,雖然你們那幫人並不個個都這樣。也有那麼一些人,偏好獵奇,連我都覺得噁心....」

「我求您了,公爵,換一個話題,別再提我們那些閣樓了,好不好。」

「啊呀,我的上帝,您居然見怪了。話又說回來,是您允許我跟您友好地說話的。但是,對不起,我還沒做什麼來配得上您對我的厚愛。這酒還行,您嘗嘗。」

他從他的酒瓶裡給我倒了半杯。

「瞧,我親愛的伊萬·彼得羅維奇,我很清楚,硬跟人家交朋友是有失體面的。要知道,我們當中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您想象的那樣對您無禮而放肆;嗯。我也很清楚,您屈尊跟我坐在一起,並非出於您對我有什麼好感,而是因為我答應過跟您談談。不是嗎?」

他笑了。

「因為您在照管某個小妞的利益,因此您想聽聽我說什麼。是這樣嗎?」他帶著刻薄的微笑加了一句。

「您沒說錯,」我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我發現他屬於這樣一種人,這種人只要看到有人哪怕只有一丁點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他們就會立刻讓他感覺到這點。當時我就處在他的掌握之中,不聽完他打算說的一切,我就走不了,他對此是一清二楚的。他說話的口吻突然變了,而且變得越來越狎昵和放肆,越來越充滿嘲弄人。「您沒說錯,公爵;我正是為了這事才到這兒來的,否則,說實話,我才不會....這麼晚坐這兒呢。」

①「丟失的外套」、「欽差大臣」和「官吏」’,分別指果戈理的《外套》和《欽差大臣》。「尋釁閙事的軍官」指謝德林的《外省散記》。「過去的歲月」、「分裂派教徒的生活」指梅利尼科夫(一八一八--一八八三)的反農奴制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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