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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屑用梯子,抱住那條粗皮象腿,一眨眼便到了裂口邊。他把頭伸進去,象條鑽縫的蛇似的,一下便滑到裡面去了,一會兒之後,兩個孩子又隱隱望見他的頭,象個蒼白模糊的什麼東西,出現在那黑咕隆咚的洞口。
「好吧,」他喊道,「上來吧,小鬼!上來瞧瞧,這兒多舒服!」
他又對著大的那個說,「上來,你。我把手伸給你。」
兩個小孩用肩頭互相推着,那野孩一面嚇唬他們,一面又鼓勵他們,並且雨也確實下大了。大的那個決計冒一下險。小的那個,望着他的哥往上爬,自己獨自一人留在巨獸的兩條腿中間,几乎要哭出來,卻又不敢。
大的那個順着梯子的橫條,搖搖晃晃地往上攀登,伽弗洛什一路鼓勵他,不斷地嚷,象武術教師教徒弟或是騾夫趕騾子那樣:
「不要怕!」
「對頭!」
「照樣來!」
「腳踩在這兒!」
「手抓住!」
「大膽!」
等孩子到了近處,他狠狠一把抓住他的胳臂,猛力向自己身邊一拖。
「成啦!」他說。
那小把戲已經越過了裂縫。
「現在,」伽弗洛什說,「等等我。先生,請裡面坐一會兒。」
他象先頭鑽進裂縫那樣,又從裂縫裡鑽出來,以獼猴的輕捷勁兒,順着象腿滑下,直立在草地上,把那五歲的孩子攔腰一把抱起來,送他立在梯子的中段,自己跟着爬到他的後面,對大的那個喊道:
「我來推他,你來拉他。」
一轉眼,他們把那小的朝着洞口又送,又推,又拖,又拉,又捅,又塞,他還來不及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伽弗洛什已經跟在他後面鑽了進去,順腳把梯子踢倒在草地上,連連拍手,嚷着說:
「我們到了!拉斐德將軍萬歲!」
歡呼過後,他又說:
「小兄弟,你們來到我的家裡了。」
伽弗洛什也確有四處為家的快感。
呵,廢物的意外用途!偉大事物的援手!巨人的仁慈!這座大而無當的建築物原是因皇上的一念而產生的,現在卻成了一個野孩的藏身處。小不點兒受到了龐然大物的接待和庇護。穿著節日盛裝的闊佬們,從巴士底廣場走過時,睜着一雙凸出的眼睛,帶著輕蔑的神情,打量那頭大象,隨口說道:「這東西究竟有什麼用處?」這東西的用處是使一個無父、無母、無食、無衣、無家的小人兒免受冷氣、寒風、霜、雹、雨的侵襲,不因睡在污泥地上而發燒,不因睡在雪地裡而死去。這東西的用處是收容社會所拋棄的無罪的人。這東西的用處是減輕公眾的罪惡。這是為每戶人家都閉門不納的那個人敞開着的窩巢。這頭老象,窮愁潦倒,被蟲豸所侵蝕,被人們遺忘、拋棄、廢絶,它遍身瘡、痣、黑霉、蟲傷,象個立在十字路口向人求憐的彪形乞丐,它彷彿對這個窮小子,這個腳上沒鞋,頭上無遮,呵着一雙凍手,吃着殘湯剩飯的小叫化子起了憐憫心。這便是巴士底廣場上那頭大象的用處。拿破崙的這一設想,雖被人們所鄙棄,卻被上帝採納了。原來只想成為堂皇富麗的東西,結果卻變成使人肅然起敬的了。為了實現皇上的意圖,原來非使用紫石英、青銅、鐵、金、雲石不可,而對上帝,卻只要幾塊舊木板、幾根椽條、一點石灰便夠了。他原想用這頭無比壯大、威猛非凡、高仰着鼻子、馱着寶座、四周噴射着歡騰飛濺的清泉的巨象來象徵人民的力量,上帝卻用它來完成一件更偉大的事業,庇護一個小孩。
讓伽弗洛什鑽進去的那個洞,我們已經說過,是隱在象肚子下面的一條裂口裡,從外面看去,几乎是看不見的,極窄的一綫縫,也只有貓兒和小孩能勉強通過。
「第一件事,」伽弗洛什說,「便是要叮囑門房,說我們不在家。」
他好象一個對自己家裡的事物很熟悉的人,以熟練的動作,摸黑進去,取出一塊木板,堵住了洞口。
伽弗洛什又回到黑處。兩個孩子聽到火柴在磷瓶裡嗤響的聲音。當時還沒有化學火柴,代表那個時代的進步的是菲瑪德打火機。
突然出現的光明使他們睜不開眼;伽弗洛什已經燃起一根那種浸過鬆脂、叫做地窖老鼠的繩子。地窖老鼠煙多而光小,使象肚子的內部隱約可見。
伽弗洛什的兩位客人向他們的四周望去,他們的感受有如一個關在海德堡大酒桶裡的人,或者,說得更正確一點,有如聖書所說,被吞沒在鯨魚肚裡的約拿。一整套特高特大的骨架出現在他們眼前,把他們包圍起來。上面,有一長條褐色的大梁,每隔一定距離,便有兩根弓形的粗橫木條依附在大樑上,這樣便構成了脊樑和肋骨,鐘乳石似的石膏,象臟腑似的懸在那上面,左右肋骨之間張掛着大蜘蛛網,形成了滿佈灰塵的橫膈膜。他們看見在那些拐角裡,這兒那兒,都有一些大黑點,彷彿是活的,以急促驚慌的動作竄來竄去。
從象背上落到它肚子上的灰碴已把凹面填平了,因此他們能象在地板上似的走動。
最小的那個緊靠着他的哥,低聲說道:
「黑洞洞的。」
這話教伽弗洛什生氣了。那兩個孩子的頽喪神情得受點震動才成。
「你們在胡說什麼?」他嘆道,「想開開玩笑?擺擺架子?非得住杜伊勒裡宮不成?難道你們真是兩個笨貨?你們說吧。告訴你們,我不是傻瓜隊伍里的人。難道你們是教皇副官的孩子?」
驚慌中來一點粗暴是有好處的。它能起安撫作用。兩個孩子全向伽弗洛什靠攏了。
伽弗洛什見到這種信賴,他的心軟得和慈父一樣,他由剛轉柔,對那小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