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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 109 / 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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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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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有個不曾見過沙威的人,當時看見他走進那療養室的前房,這人一定猜想不到發生了什麼事,並且還會認為他那神氣是世上最平常的。他態度冷靜、嚴肅,灰色頭髮平平整整地貼在兩鬢,他剛纔走上樓梯的步伐也是和平日一樣從容不迫的。但是假使有個深知其為人的人,並且仔細觀察了他,便會感到毛骨悚然。他皮領的鈕扣不在他頸後,而在他左耳上邊。這說明當時他那種從未有過的驚慌。

沙威是個完人,他的工作態度和穿衣態度都沒有一點可以指責的地方,他對暴徒絶不通融,對他衣服上的鈕扣也從來一絲不苟。


  

他居然會把領扣扣歪,那一定是在他心裡起了那種所謂「內心地震」的騷亂。

他在鄰近的哨所裡要了一個伍長和四個兵,便若無其事地來了。他把這些兵留在天井裡,叫那看門婆婆把芳汀的屋子告訴他,看門婆婆毫無戒備,因為經常有一些武裝的人來找市長先生,她是看慣了的。

沙威走到芳汀的門前,轉動門鈕,用着護士或暗探的那種柔和勁兒推開門,進來了。

嚴格地說,他並沒有進來,他立在那半開的門口,帽子戴在頭上,左手插在他那件一直扣到頸脖的禮服裡。肘彎上露出他那根藏在身後的粗手杖的鉛頭。

他這樣立着不動,几乎有一分鐘,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忽然,芳汀抬起眼睛看見了他,又叫馬德蘭先生轉過頭去。

當馬德蘭先生的視線接觸到沙威的視線時,沙威並沒有動,也不驚,也不走近,只顯出一種可怕的神色。在人類的情感方面,最可怕的是得意之色。

這是一副找到了冤家的魔鬼面孔。

他確信自己能夠逮住冉阿讓,因此他心中的一切全露在臉上了。底部攪渾後影響了水面。他想到自己曾嗅錯了路,一時錯認了商馬第,好不懊惱,幸而他當初識破了他,並且多少年來,一直還是清醒的,想到這裡,懊惱也就消散了。沙威的喜色因傲慢的態度而更明顯,扁窄的額頭因得勝而變得難看。那副沾沾自喜的面孔簡直是無醜不備。

這時,沙威如在天庭,他自己雖不十分明了,但對自己的成功和地位的重要卻有一種模糊的直覺,他,沙威,人格化了的法律、光明和真理,他是在代表它們執行上天授予的除惡任務。他有無邊無際的權力、道理、正義、法治精神、輿論,滿天的星斗環繞在他的後面和他的四周。他維護社會秩序,他使法律發出雷霆,他為社會除暴安良,他捍衛絶對真理,他屹立在神光的中央;他雖然已操勝券,卻仍有挑釁和搏斗的餘勇;他挺身直立,氣派雄豪,威風凜凜,把個勇猛天神的超人淫威佈滿了天空。他正在執行的那件任務的駭人的暗影,使人可以從他那握緊了的拳頭上看到一柄象徵社會力量的寶劍的寒光。他愉快而憤恨地用腳跟踏着罪惡、醜行、叛逆、墮落、地獄,他發出萬丈光芒,他殺人從不眨眼,他滿臉堆着笑容,在這威猛天神的身上,確有一種無比偉大的氣概。

沙威凶,但絶不下賤。

正直、真誠、老實、自信、忠於職務,這些品質在被曲解時是可以變成醜惡的,不過,即使醜惡,也還有它的偉大;它們的威嚴是人類的良知所特有的,所以在醜惡之中依然存在。這是一些有缺點的優良品質,這缺點便是它會發生錯誤。執迷于某一種信念的人,在縱恣暴戾時,有一種寡情而誠實的歡樂,這樣的歡樂,莫名其妙竟會是一種陰森而又令人起敬的光芒。沙威在他這種駭人的快樂裡,正和每一個得志的小人一樣,值得憐憫。那副面孔所表現的,我們可以稱之為善中的萬惡,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比這更慘更可怕的了。

四司法者再度行使法權

芳汀,自從市長先生把她從沙威手中救出來以後,還沒有看見過沙威。她的病腦完全不能瞭解當時的事,她以為他是為了她來的,她受不了那副凶相。她覺得自己的氣要斷了。她兩手掩住自己的臉,哀號着:

「馬德蘭先生,救我!」

冉阿讓(我們以後不再用旁的名字稱呼他了)立起來,用最柔和最平靜的聲音向芳汀說:

「您放心。他不是來找您的。」

隨後他又向沙威說:

「我知道您來幹什麼。」

沙威回答說:

「快走!」

在他說那兩個字的口氣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蠻橫和狂妄的意味。他說的不是「快走!」而是一種象「快走」兩字那樣的聲音,因此沒有文字可以表示這種聲音,那已經不是人的言語,而是野獸的吼叫了。

他絶不照慣例行事,他絶不說明來意,也不拿出逮捕狀。對他來說,冉阿讓是一種神秘的、無從捉摸的對手,黑暗中的角力者,他掐住冉阿讓已經五年了,卻沒有能夠摔翻他。這次的逮捕不是起始,而是終局。因此他只說了句:

「快走!」


  
他這麼說,身體卻沒有移動一步,他用那種鐵鉤似的目光鈎着冉阿讓,他平日對顛連無告的人們也正是用這種神氣硬把他們鈎到他身邊去的。

兩個月前,芳汀感到深入她骨髓的,也正是這種目光。

沙威一聲吼,芳汀又睜開了眼睛。但是市長先生在這裡。

她有什麼可怕的呢?

沙威走到屋子中間,叫道:

「你到底走不走?」

這個不幸的婦人四面張望。屋子裡只有修女和市長先生。對誰會這樣下賤地用「你」字來稱呼呢?只可能是對她說的了。

她渾身發抖。

同時她看見了一樁破天荒的怪事,怪到無以復加,即使是在她發熱期間最可怕的惡夢裡,這樣的怪事也不曾有過。

她看見暗探沙威抓住了市長先生的衣領,她又看見市長先生低着頭。她彷彿覺得天翻地覆了。

沙威確實抓住了冉阿讓的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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