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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 - 131 /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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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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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魂不附體,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又走了一段路,他發覺來到聖米歇爾橋上,一所房子底層的窗口射出一道亮光。他走過去,透過一方破碎的玻璃窗,看見一間骯髒的客廳,這在他心裡喚起了一種隱隱約約的回憶。客廳裡,在微弱的燈光下,有一個紅潤的金髮青年,喜形于色,大聲笑着,正摟着一個袒胸露臂、不知羞恥的姑娘,還有一個老婦人,坐在燈旁紡紗,一面用顫微微的聲音唱着一首歌。在那個年輕人笑笑停停的當兒,老婦人的歌詞有幾段就傳進了教士的耳朵。

這些歌詞不易聽懂,卻令人毛髮悚然。


  

河灘,叫喲,河灘,動喲!

我的紡綞,紡喲,紡喲,

給劊子手紡出絞索,

他在監獄庭院裡打着唿哨。

河灘,叫喲,河灘,動喲。

漂亮的大麻絞索!

從伊西到凡弗勒

種上大麻,別種小麥。

竊賊不會去偷盜

漂亮的大麻絞索。

河灘,動喲,河灘,叫喲!

想看一看那風流娘兒

弔在骯髒刑架上被絞,

那些窗戶就是雙目。

河灘,動喲,河灘,叫喲!

聽到這歌聲,年輕人笑着,撫摸着那個女人。那個老婆子就是法露黛爾,那個女人是一個娼妓;那個年輕人,正是他的兄弟約翰。

他繼續觀望,這幕景象同另一幕簡直一模一樣。

他看見約翰走到房間盡頭的窗前,把窗門打開,朝遠處那個開着許多明亮窗戶的碼頭投去一瞥,他聽見他在關上窗戶的時候說:「用我的靈魂擔保!天色已經晚啦,市民點上了蠟燭,慈悲的上帝亮起了星星。」

隨後,約翰又回到那粉頭身邊,砸碎桌上的一個酒瓶,大聲叫道:

「已經空了,他媽的!我沒有錢了!伊莎博,親愛的,我是不喜歡朱庇特的,除非他把你這一對白乳房變成兩個黑酒瓶,讓我日日夜夜從裡面吮吸波納葡萄酒!」

一聽這個漂亮的玩笑,那妓女哈哈大笑,約翰便走了出來。

堂·克洛德剛剛來得及撲倒在地,免得被他的弟弟撞上,當面認出來。幸好街道幽暗,那學子醉醺醺的,他看到副主教正躺在泥濘的道路上。

「喂!喂!」他說道。「這兒有個傢伙今天過得挺快活呀。」

他用腳蹬了蹬堂·克洛德,他正屏着氣呢。

「醉得像個死人,」約翰說。「哈,他可喝足了,活像一條從酒桶上拽下來的螞蟥。他還是個禿子呢。」他彎下腰看了看,又說。「原來是個老頭兒!幸運的老頭兒①!」

隨後,堂·克洛德就聽見他一面走開,一面說:「反正一樣,理智是個好東西,我的副主教哥哥真走運,又有學問又有錢。」


  

這時副主教站起來,一口氣朝聖母院跑去,他看見聖母院的兩座巨大鐘樓在許多房屋中間的暗影裡高高地聳立着。

他一口氣跑到教堂前庭廣場,這時反而退縮不前了,不敢望那陰森森的建築物。「啊!」他低聲說道。「今天,就在上午,這裡真的發生過那樣一件事嗎?」

這時他才壯大膽子向教堂望去。教堂的正面是一片漆黑,後面的繁星在天空閃爍。剛剛從天邊升起的一彎新月,此刻正停留在靠右邊那座鐘樓的頂上,宛如一隻發光的小鳥棲息在像被剪成的黑梅花狀的欄杆上。

修道院的大門緊閉着。但是副主教身邊經常帶著他那間密室所在的鐘樓的鑰匙,遂拿出鑰匙把門打開,一頭鑽進了教堂。

他發現教堂裡好似洞穴一般黑暗沉寂。看見了從四面八方投下來的大塊陰影,發現早上舉行懺悔儀式時掛的幃幔還沒有撤掉。巨大的銀十字架在黑暗中閃閃發亮,它上面點綴着一些光點,好像是那墳墓般陰森森夜空的銀河。唱詩班後面的長玻璃窗在幃幔頂上露出它們尖拱的頂端,窗上的彩繪玻璃在月光下呈現出黑夜的朦朧色調,似紫非紫,似藍非藍,那是只有死人臉上才有的一種色調。副主教看到唱詩班周圍的這些蒼白的尖拱頂,以為看見了墮入地獄的主教們的帽子。他合上眼皮,等再睜開來時,覺得那是一圈蒼白的面孔在盯着他看。

①原文為拉丁文。

於是他拔腿就跑,穿過教堂逃開了。他覺得教堂好像在搖晃,在動彈,充滿生機,泛起來了。每根巨大的柱子都變成了又粗又長的腿,用巨大的石腳踩着地。巨人般的教堂變成了一頭其大無比的大象,以那些柱子為腳,在那裡氣喘吁吁地走動,兩座巨大鐘樓就是它的犄角,大黑幔就是它的裝飾。

他的昏熱或熱狂竟然如此強烈,整個外部世界在這個不幸的人看來,不過是上帝的啟示,看得見,摸得着,令人驚恐。

有一會兒,他鬆了口氣。在走進過道時,他看見從一排柱子後面射出一道發紅的亮光。他飛快地朝它奔去,好像奔向星星似的。原來那是日夜照着鐵欄下聖母院公用祈禱書的那盞可憐的燈。他急切地跑到祈禱書跟前,希望從中找到一點安慰或鼓舞。祈禱書正翻到《約伯》那一段,他就目不轉睛地看了起來。「有靈從我面前經過。我聽見輕微的鼻息,我身上的汗毛直立。」①

讀着這陰慘慘的句子,他的感覺就像一個瞎子被自己撿來的棍子戳了一樣。他兩腿發軟,癱倒在石板地上,想著白天死去的那個女人。他覺得腦子裡冒出一股股極可怕的煙,好像他的頭變成了地獄的一個煙囪。

①引自《聖經·舊約·約伯記》第四章。

有好一陣子,他就這樣久久躺在那裡,什麼也不想,無可奈何,像是墮入了深淵,落到了魔鬼的手裡。最後,他恢復了一點氣,便想躲到鐘樓裡去,靠近他忠實的卡齊莫多。他站起來,由於害怕,便把照亮祈禱書的燈拿走。這是一種瀆神的行為,但這種小事兒他已顧不得那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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